当他把这五百只种鸡蛋小心地搁置在两个他亲手做的孵化箱中，就像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命运都押在了赌桌上一样。
那第一批孵出来的五十一只小鸡慢慢地长大了。由于是散养，它们天一亮就在宽敞的院子里跑来跑去，追一只苍蝇、逐一只蝴蝶，饿了就到天有给它们准备的食槽里吃上一通，渴了就喝些瓷盆里的水。十来天过后，散养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它们精神健壮，不生病，也不相互争斗。
天有想，能不能把他们放到鸡场外面，让它们在山上撂荒的地里去自行觅食？但转眼再一想，可能村里人是不会让他的鸡到外面去的，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这个想法却反复地折磨着他，让他合不上眼。那么多的山地，现在大部分都撂荒了，如果能把这些地承包过来，那么……他被自己的想法所激动，不由地在黑夜里起来，披上衣服到鸡场外。
刘家岭的山沟黑乎乎的，不算太亮的月亮，只能让他看见刘家岭山的轮廓，但这已足够了，他是在这里长大的，哪里有几条菜花蛇、哪里有几只老鸦他都能说的清楚，有没有月亮并不影响他的思维对于刘家岭山的抚摸。
“唉，算了吧。”他心里长叹一声，要是真能把这里包下来，好好干上几年，说不准就能打个翻身仗。但是，他现在却顾虑很多，觉得村里的人已和自己不亲了，他的灵魂就像巢被捣毁的飞鸟，开始在天空中胡乱地飘荡。
他一直坐在山边，直到露水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才转身回到宿舍。
军军经过三个月的艰苦学习，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大车的驾照。
他兴高采烈地回来，让一家人都欢天喜地。
牛玉英脸上桃花灿烂，勤快地用电饭堡为他做了两个荷包蛋，先让他吃一口，歇歇。然后就跑回厨房里，给他做她最拿手的韭菜豆腐汤长面去了。
军军爸和军军妈拿着军军的那张像身份证一样的驾照，反过来反过去看，就像细心的人们在检验百元大钞的真假一般。
“啧啧，这么个东西就要花那么多的钱呀！”军军爸一辈子都搞不懂这些，只是心疼他的钱。
“只要考出来就好，以后就能凭这个东西开车挣钱了。”军军妈在旁边给他开心。她太了解他这个老汉了，钱就是他的命根子，但他一辈子身上却一直没有钱，钱都让老婆给他管着。
军军看着两个老人，笑着说：“我在家里呆上两三天就要走。”
“怎么？又要到哪里去？”两个老人听说他又要走，一齐问他。
“我同学说我们几个一块儿到内蒙去，听说那里的露天矿上招翻斗车司机呢。”
“那危险不危险？”军军爸最关心的就是安全。
“是呀，危险不危险？”军军妈也接上问。
“开车么，能危险到哪里去？就是把土从一个地方拉到另一个地方。”
“只要不危险就行，要是危险，就不要去了。”军军爸把驾照还给军军。
“没危险，我有两个同学原来都在那里干过。”
“你就打问好，不行就另作打算。”军军爸用手搔了一下额头上前天被蚊子咬得那个红斑，想了一想，又说：“要不等我和你哥商量了以后再说。”
军军听他这样，知道他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弯，也就没再说什么，给他妈打了一声招呼，到厨房帮他的老婆牛玉英去了。
军军妈见军军走远，就数落军军爸：“你看你，军军现在是有家的人了，你还管得那么紧干什么？他要到哪里去，自会和英子商量，咱们往后退退不行么？”
军军爸蔑了她一眼：“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哩。他才多大？”
“你最好放松些手脚，要不然，以后有你受的。”军军妈不愠不躁。
军军妈估计饭快成了，就给军成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浩浩领过来吃饭。
军成这些日子也啥都没干。他的那批猪出了栏，和他老婆李秋玲也离了婚。本来就对生活心灰意冷，再加上养猪利润丰厚，猪场老板又想自己再干，就把场子收回去了。他现在是无事可做，每天也就是领着儿子到处乱转。听他妈打电话说军军回来了，就领着浩浩过来。
弟兄两个见了面，那是分外高兴，说了好多关于如何学车的话。
不一会儿，牛玉英把韭菜豆腐汤长面端上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军军妈吃饭时不小心又说起了李秋玲。
“你说她干啥？”军军爸很生气，他怕这话让军成伤心。
“没事，她现在已不是咱李家的人了，说了怕啥。”军成到是很大气。他其实心里也是隐隐作痛。
自从李秋玲走后，日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舒心，相反，浩浩的吃穿成了他最头疼的事，虽然还有浩浩奶奶帮忙，但军成是个自立意识很强的人，不想事事都还再依赖父母，这样一来，他就完全被日常的家务琐事缠住了手脚，既使有个啥想法，也没时间去干了。
“不行就让人再去说说，让她再回来？”军军妈总还在心里念着李秋玲，想着她毕竟是浩浩的妈妈，要是能再回来，那就再好不过，这天下的人么，谁还不犯个错。
“她不会回来的，”军成苦笑一声，“她当时是自己要从咱们家里出去的，又不是我赶她走的。再说了，她中了邪，我听人说她现在信什么教，你想她还会再回来吗？”
军军听军成这么说，想着他一个人的日月是那么可怜，就说：“要不我去给嫂子再说一说，看她能不能回心转意。”
“你快算了吧，她要是想回来，早都自己回来了。”
“但你这家里没个女人可不行，男人吃饭还可以，要每天都搔那个锅底，怕不行。”
“怎么不行？”军成停下筷子，“你看电视上那城里的男人谁不做饭，相反女人却不做饭，只会打扮。”
“城里和农村能一样么？人家那都是有工作的人，下了班做个饭啥的都不影响。咱们这可是农村，你是每天把时间都用来做饭呢还是干点挣钱的事呢？”军军反对他的话。
“我现在不缺钱，这些钱够我们爷儿两吃几年的。”军成用手摸了一下正在吸溜一根长面的浩浩的头，笑着说。
“没个女人总是不行。”军军妈想着儿子的恓惶，眼睛就有些湿。
“妈，你别这样，等浩浩再长两年，我再瞅上一个不就行了？”
“话都对着呢，但再瞅上的，不知能对浩浩好么？”
说到这个话题，一时，几个人都不再言语了。是啊，后妈，这个字眼多么可怕。
过了一阵，军军妈又说：“要不，你就先找，乘我们两个还能动弹，给你再把浩浩往大里拉扯上几年。”
军成看着他妈那样，心里有伤心有担心，不答应她吧，怕她一直为这事发愁，答应她吧，哪里一下子就再能找一个差不多的女人去？他原来想着说女人一堆一堆的，但真到你要找的时候，却发现连一个闲着的都没有。他军成不是没想过再找，刚和李秋玲离婚的时候，他就想再找一个，一来气气李秋玲，二来也找个能为自己做饭的，但看来看去，离了婚的人差不多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都不是什么理想的对象，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是个离了婚的人，在别人眼里，不也是一样吗？唉，婚姻这东西，不经过不知道它的好，不经过也不知它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