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秦岭淮河一线,伏牛山支脉之地,有一片错中起伏的山脉坐落在黄淮平原之上,海拔均在千米以下,其名不祥。
山脉之中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老人们说,晚清时那里并没有什么村庄,只听上辈人说曾有个刻碑雕石的作坊,不过作坊的东家惹了江湖门派,没多久就没落了。直到民国时,来了一群打石头的工匠,一干就是三十年,索性就扎了根,建起了个村子,取名叫做石头庄,延续至今。
历经几代人,而今这个小村庄大概有两百多口人,以李姓和张姓为主,和现代大多数农村的现状一样,青壮劳动力都到大城市打工去了,村里留守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这片大山边的土地十分稀薄,下面都是石头,种地是指望不上的,想要生活的好,这些老弱妇孺就得靠山吃山,山里的野兔、野鸡、野猪和黄鼠狼就成了他们的解馋的美味和经济来源。
李逸和张书白就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两个小伙子,十八岁的他们和其他同龄人不同,没有外出去打工,他们更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在首都一所不知名的学校就读。正值寒假,李逸和张书白都回到家里过年。其实说是过年,李逸的父母都在大城市打工,并不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张书白的家里也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他们回家过年,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大山之中的野兔野鸡。可惜这年中原地带的雪下得随意了些,虽然仍属时令,但却比往年早了许多。他们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连下了几场小雪,本来打算大干一场的张书白和李逸,只来得及在周边赶了一圈,又遇上了十几年不遇的大风雪,计划眼看已然泡汤。而就在此时,村里有一位老人忽然生出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的超然情趣,在腊月天里,不畏严寒,顶着北风,驾鹤西游了。
说起这种超然的情趣,还真有些匪夷所思,自进入腊月以来,算上这次,村里已经接连死了四位老人了。一直以来都听说买减价商品时叫抢购,还真没听说过下地府还有抢着去的,李逸和张书白私下里大呼赶不上潮流。
另外,这位老人说起来还是张书白的长辈,名叫张保卫。张保卫是张书白爷爷的叔伯兄弟,是张书白正儿八经的同宗同族的爷爷。不过虽然如此,张书白却对这位爷爷的去世丝毫不觉得悲哀,用张书白的话就叫做,这是在对解决中国人口老龄化的现状做出实实在在的贡献,值得表扬。不过话虽如此,张书白对这位爷爷的过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挂心的。他这个人,说好听点叫粗中带细,说难听点,就叫钻牛角尖。但凡是他认为有蹊跷的事情,都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而村里接连死了四位老人的事儿,在张书白的心目中,就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儿。
李逸则不然,在李逸的印象中,村里的李姓虽然也是一个主要姓氏,说起来也和张姓一样兴旺,但不知为何,关系大都乱七八糟,说不清也理不顺,并不如张姓团结,大都不怎么来往。因此关于张书白认定有蹊跷的这件事,李逸则认为是张书白泛滥的亲情观念在作怪,他表示非常不屑。
总而言之,关于这件村里死了四位老人的事,尤其是张保卫的死,张书白和李逸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不过,虽然各执己见,难以共通,但是毕竟系属同宗,又是邻里,张书白和李逸不得不在父母不在家的情况下代替父母前去吊丧。说起吊丧。
前一日下午三时许老人咽气,翌日上午,张书白的爷爷就催促着张书白和李逸前去吊丧。当地风俗,管这种形式的吊丧叫烧纸,顾名思义,前去吊丧的人除了携带礼金,还要带一沓黄纸。黄纸是张书白的爷爷早已预备妥当的,自从他张保卫老哥哥撒手人寰起,他就寸步不离,指挥孝子置办丧事,选坟地,给亡人穿寿衣等等一系列琐事早已忙的不可开交,表面上的工作就只能自己的孙子张书白代劳了。有张书白的爷爷*心,李逸也能顺便沾点光,虽然没独自经历过丧事,但是有张书白在,他怎么做李逸怎么做,倒也省心。
九点左右的时候,天空依旧没有晴转的迹象,灰暗的云层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降一场大雪,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屑上下飞舞,呼呼的叫得骇人。
张书白裹着他爷爷的破军大衣,怀里夹着一沓黄纸,脑袋缩在衣领里,扭着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在前面。用句过了气的话来形容他就叫做,从上往下看,痞气往下流,从下往上看,痞气往上流。李逸跟在他后面,倒还正常,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瘦长的身躯冻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也不看路,自顾盯着地上张书白的脚印前行,只是他企图用张书白肥胖的身体挡风的行为显得猥琐了些。
忽然,张书白转身说:“小李子,走快点,咱俩说说话。”
李逸依旧不抬头,嘴巴捂在衣领里,支吾着说:“你说,我听着呢。”
张书白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想起个事儿。”
“嗯,你说。”雪地里本来就静,再加上呼呼的北风,两人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张书白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张嘴,你准又说我胡思乱想,我还是不说了。”
李逸说:“你这么一说,不用讲出来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想说你保卫爷爷死的事儿?你还是别说了,你都说了几十次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是,我总觉得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张书白不依不饶,“你说我们放寒假才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保卫爷爷在山坡上放羊,好好的一个人,没灾没病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还有保国爷爷,保顺爷爷,保民爷爷,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太像是连环杀人案了。”
“唉唉唉,来劲是不是,都说不让你说了。”李逸说:“我都给你说了无数次了,人年纪大了,最怕过冬天,这种事儿再正常不过。人老先老腿,再加上便秘,上厕所蹲的时间一长,腿麻了,起不来,又叫不应人,生生冻死的都有。保卫爷爷死的已经算是很体面了,人缝七十古来稀,保卫爷爷已经七十二了,差不多就行,你还絮叨个什么?”
张书白撇撇嘴,说:“我不是絮叨,我虽然叫他爷爷,但我也没喝过他一碗水,没吃过他一口饭,并不是为他的死觉得亏,我只是觉得怪。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真的有安乐死?人睡着就再没醒过来。”
“钻牛角尖是不是?”李逸说:“他儿子说是安乐死那就是安乐死,你瞎*什么心啊?”
“那要是他儿子把他害死,然后故意说他是安乐死呢?”张书白说。
李逸无奈的摸了摸脑袋,说:“胖子,你悬疑小说看多了吧!保卫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一辈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说他儿子干嘛要把他害死?”
“我也就是这儿想不通?你说到底为什么?”
“得得得,你慢慢想,我还得赶快把纸和礼金送去,然后回去看NBA直播呢。”
“好好好,不说了。”张书白见李逸不耐烦了,慌忙收住,“转移转移话题行不行,要不我讲个笑话。”
“别。”李逸慌忙打住,“你讲的笑话比鬼故事都吓人,你还是别讲了。”
“没幽默感。”张书白嘟哝一声。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往前走。或许是之前的话题讨论的太过严肃,也或许是茫茫的雪地叫人觉得压抑,自两人缄口之后,一层灰色的疑云就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二人的心头。常言道:“事出蹊跷必有鬼”。四位老人玩死亡接力赛,这样的事儿要是放在大城市里,准得立案侦查,可惜偏发生在小山村里,又无人报警,就算有人起疑,也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罢了。李逸虽然一直出言打消张书白的疑虑,但他的内心里果真没有怀疑吗?当然不是。这样的事任谁都不敢苟同,只是缺少向张书白那样毫不计较后果的勇气,而李逸也正是为此不希望张书白注意这件事,恐怕招来报复。
安乐死?四位死者家属传出的消息全是安乐死,有这种可能吗?李逸觉得没有。或许是安乐死让人觉得不那么可怕,才会被忽视掉四个人在同一个月里接连安乐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若换种方式来说,如果四人同是死于上吊呢?四个人接连吊死会让人怎么想?必然会联想到凶杀、鬼怪,这其实和安乐死同一个道理,只是因为安乐死这个词里有了一个“安乐”,让人不再那么恐惧,从而麻痹了人们的想象力,其实和上吊死并没什么本质区别。
李逸想得认真,全然不理呼啸的北风,然而此时的风却越刮越大,仿佛是刀客手中的锋利的宝刀,刮到脸上让人感觉好像被割去二两肉一样疼,而且这位刀客刀法异常犀利,专门往领口、袖口下刀子,让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