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着这等奇闻，当真是张口结舌。还是贺小花道：“你刚才不是说那里有金山银山么？怎么皇帝还穷成这个样子？分明是骗人。”
许慎言说道：“我没骗你们。你们是不知道，那日本除了金银丰富以外，其他出产却是极度匮乏，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这金银又当不得饭吃，做不得衣穿，建不得屋住，有什么用？我大明海商，运一船衣物、粮食、瓷器过去，倒能换半船金银铜回来。你们说这该是何等暴利，所以像戚大哥说的，如此重利，焉能不让人舍生忘死？”
这样一说，大家倒多半信了。只有贺小花还是问道：“那你说皇帝没有钱下葬，那将军倒有钱帮他，莫非这皇帝比将军还不如么？”
许慎言说道：“你这句话还真的说对了，在日本，皇帝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无权无钱，地位远低于幕府将军。象上面说的接任的那一位天皇，不但没有钱安葬父亲，自己的继位大典也没有办成，一直到二十二年后的大明嘉靖元年，才在别人的赞助之下，补办了登基大典。到如今，天皇和幕府都已没权了，反而是地方上的大名权势薰天，日本大部分金银也都进了大名们的腰包。”
贺小花道：“你说的这些幕府将军和大名又是些什么东西？”
“幕府将军和大名都不是东西。”许慎言笑道：“日本国很小，疆域还比不上湖广行省，所以他所谓的天皇也就只是个土皇帝罢了，大小不过相当于我朝的一个布政使司，那幕府将军呢，是天皇手下的大将封号，大小也不过相当于我朝的一个都指挥使，至于那些地方上的大名，最多也就算是个知府级别的人物，有些甚至还不如，只要占了一个县或一个村镇那么大一点的地盘，就敢自称为大名了。你们要知道，日本战国最乱的时候，那么小的一块地方，竟同时有数百个大名同时产生，其势力大小也就可想而知了。而且这些大名之间征战不休，情形就跟中华古时的春秋战国时代一般。”
大家都是叹服，说道：“日本这个地方还真是奇怪啊。”
许慎言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海外各国，哪个不是稀奇古怪？说不定我们瞧着他们古怪，他们视我们也为不正常呢。”
王子凌道：“这话倒有道理。各地风俗人情自有不同，没什么好奇怪的。便是中华大地，京师之地和云南边疆相隔数千里，风俗便也有不同，一国尚是如此，何况远隔千万里之地呢？”
戚继光悠然神往道：“听许兄弟一席话，倒让我对那海外诸地多有向往了。想我大明军人，若能率领大军，纵横四海，威服八方，为大明开疆扩土，该是何等幸运的事啊。”
许慎言略为一怔，他倒是还没想过这些。戚继光雄才大略，军事素质极高，抗倭、与蒙古骑兵作战，都是一把好手。但这些都属于陆军，海上作战，那是大为不同的。
历史上的戚继光虽然勇猛无敌，百战百胜，但受限于时代，也只能是四处奔波，救难于各地卫所罢了。说白了，那就是防守，疲于奔命地防守，哪里有倭寇出没，他就率军出现在哪里。大小几十战，歼敌十万余，虽然算得上战功赫赫，却是一次战略进攻也没有过。
这与国家实力有关，也跟当朝主政的皇帝和首辅大臣有关。主政的人不想攻，作为一个大将，如之奈何？
历史上的戚继光虽然战绩彪炳，但多数都是守成之战，并没有能够开疆扩土，到晚年更是被人猜忌，罢职免官，最后郁郁而终。
但是现在许慎言出现在这个时代，历史的宿命能够改变吗？
历史上的戚继光有没有立志开疆扩土，许慎言不知道。但说出纵横四海这种话，那是一定没有的。要纵横四海，那就得发展海军啊，这并不是戚继光所擅长的。
在后世有这样一种说法，谁征服了大海，谁就征服了世界。一支强大的海军，便是纵横四海、征服世界的保证。
大明禁海，只有民间有海商私自往来，在后人看来，中华民族之所以逐渐落后，海禁之策就是最主要的原因。连通商往来的海船都禁，更不要说发展海军了。
要改变世界，就得先改变人们的观念，而改变观念，自然就得从身边素有抱负、又有能力的人先着手，比如方文，比如王子凌，又比如现在的戚继光。
大家喝着酒，聊着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事。眼看时间不早，天色渐暗，酒菜也基本吃完了。留了几个人收拾卫生，其他人便散去了。
方文没走，许慎言将他留了下来。
两人走出亭子，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向前走。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虽说南方的雪不大，但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地上也是积了很多的雪。花园中的树木上，披满了雪，矗立在那里，犹如一个个白衣卫士。远处，有几个白天女孩子们堆的雪人，一个个憨态可掬，摆出各种可笑的姿势，在渐晚的天空下，却是一个个看得眉目分明。
方文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一个僻静处说道：“先生你看那个雪人，是不是有点象你？”
许慎言一愣，定睛看去，只见那边厢墙角边，相当隐蔽之处，堆了一个雪人，细细观察，那雪人眉目神情与自己无不一致，正立在那里，眉毛微皱，嘴角翘起，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微眯，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如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并且心中时刻思之念之，断做不到如此传神。
方文说道：“记得我当时进来时，贺小花小妹就是从这个方位过来的。”
言下之意自明。
许慎言心中一暖，这丫头，还真是……
方文见他沉思，也不打扰他。两人静静地走了好一会。
良久，许慎言抛开思绪，抬头说道：“方兄……”
方文看着他，听他把话说完。
许慎言思忖了很久，终于还是转了个念头，说道：“方兄，你看这个戚元敬如何？”
方文说道：“很不错，虽然相处不过半日，但看得出他心有奇志，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物。”
“那方兄看他的谋略武功如何？”
方文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相处时间太短，光靠只言片语倒是无法判断，不过想来定是不差的。”
“方兄可还记得去年此时我们在教学楼五楼说过的话？”
“先生当日宏愿，方文历历在心，未曾一日敢忘。”
许慎言道：“我记得发过这样的誓愿——我愿这天下太平昌盛，百姓平安。我愿这大明兵精甲利，威服四方。我愿这舰队横掠四海，征服八荒。我愿这商队跨越天堑，满载而还——这誓愿，多半就要着落在这位戚大哥身上啊。”
方文眼中一亮，倒没想过许慎言对戚继光竟是如此看重。
许慎言这等宏愿，若在一般人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是断不可能实现的。但方文信，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在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这种信任就已经存在，不仅是许慎言信任方文，反过来说，方文对许慎言也是抱有无比的信心。这只是一种感觉，无法言说。
在萍城理工学院和许氏工坊建立的过程中，见过许慎言层出不穷的手段以后，方文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那么一种生而知之的人。许慎言知识的丰富程度，早也超出人们的想象，他既然发出这等宏愿，那自然是有把握能够完成。
但光靠许慎言肯定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他得找帮手，找许许多多的帮手。贺小双是他的帮手，王子凌是他的帮手，学院大大小小数千个学员和工匠，都是他的帮手。在内心中，方文也是将自己定位成他的帮手。所以在这一年时间里，他义无反顾地四处奔走，联络绿林豪杰，为许氏工坊保驾护航。
但这些还是远远不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属于民间的力量。许氏工坊也好，绿林豪杰也好，都不是官方的，说不定官方一次严厉打压，就会使得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一点，从前不久的秀才闹事中就可以看出来了。方文听王秀英描述过这个事，自然很容易就能看出事件背后的隐情。
戚继光不同，他是官方的人，尽管现在还不起眼，但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若能将他接纳进来，许氏工坊必然会多了一层有力的保障。
这还只是许氏工坊这一方面。若真的要实现许慎言那惊天宏愿，那就得文臣武将，缺一不可。文，那得能够在朝堂上站得住脚，说得上话，做得了主，否则别人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再有绝世才能，也发挥不得。而武，自然就是谋略武功必须精通，这样才能承担开疆扩土的重任。
这样的文臣武将，还不能只有一个两个，而是得有一大群。
许慎言将希望寄在戚继光的身上，这会是一次惊天豪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