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被这个答案给怔住了。他原本以为许慎言会给他推荐一个朝中重臣,至少也得是一个能够站上朝班说话的人,虽说今上不靠谱,已经是六年没上朝了,但站上朝班,那就代表了一种资格,代表了一种底气。只有这种资格和底气,才具备替人挡冷箭的能量。谁成想许慎言推荐的居然是一个翰林院庶吉士。
翰林院庶吉士是什么?那是刚考上进士以后,在二甲或三甲中挑选出来有潜质的人才,先在翰林院内短期学习,学习期限一般为三年,合格后才能授予各类官衔。在这之前,庶吉士是无职无衔的。当然,能够被授予庶吉士的人一般都是有大才,学习完成后被授予高官的机会也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乃至有了非庶吉士不得进内阁的说法。但庶吉士毕竟不是官,成才的机会也只是大一些而已,只要没有被授官,那就在朝堂上说不上话。
戚继光想找的这个人,说白了,那就是在朝廷里面的靠山。大明重文轻武,同品级的武将远比不上文臣,如果朝中无人,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给暗算掉。戚继光之前的忧虑正在于此,武将凭自己的本事奋斗还不够,还得择人投靠,这当真是一个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个张居正是什么来历?值得许慎言这么隆重推荐?
若论天下武将,戚继光可以一个个掰手指头数出来,但是说到文臣,尽管他也饱读诗书,却真是不太熟悉,毕竟他志不在此。
他问道:“莫非许兄弟见过张居正?”
许慎言摇摇头,说道:“从未谋面。”
“莫非张居正是萍城人?”
“不是,他是哪里人小弟委实不知。”这是大实话,许慎言从来不记这些。
“或者张居正以诗文名世,乃一方名士?”
“这人诗文如何我也是丝毫不知,名士怕是谈不上了。”
“这话好生奇怪,既非同乡,也非名士,也未曾见面,那许兄弟是从哪里听说有这个人呢?”
“反正就是听说了。”
“那许兄弟因为什么认为他最合适?”
“有些事情不可说,不能说。但戚大哥可以放心,小弟从来不会妄言,那张居正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得他帮助,戚大哥也一定能够尽展所学,驰骋沙场,实现建功立业的梦想。现在戚大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
有些事情解释不清,那就不解释好了。留下一丝神秘,反而不引人怀疑。
这样有些耍赖皮的嫌疑,但许慎言就是这样做的。
戚继光无奈地笑了笑,老实说,他觉得许慎言身上神秘的东西太多了。
但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还是很相信许慎言的,特别是那个枪支和地球仪,给了他太大的震撼,他再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精妙的东西,居然还有如此辽阔的一片天地。可以说,许慎言让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所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许兄弟,我会找机会与张居正接触。”
许慎言笑道:“现在张居正无品无衔,戚大哥与他接触,这就叫做投资未来,现在投资,远胜于以后投资,能够用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从商人的角度来说,这是最划算的。”
戚继光无奈地笑道:“许大哥很有奸商的潜质。”
许慎言大笑道:“不好意思,敝人的真正职业正是商人,教书匠只是我拿来蒙人的外壳罢了。戚大哥若是怕被奸商蒙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岂敢后悔?岂会后悔?”
两人都笑。
末了,许慎言说道:“虽说张居正以后将是戚大哥最大的靠山,但天下有识之士颇多,若多能结交,那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这一点戚大哥不可不注意。”
戚继光说道:“我这些年一心读兵书,练武艺,倒是不知道天下有哪些有识之士?”
“详细资料我也没有,但我可以跟你说个大概,你可以先记下来,说不定以后用得上。这些有识之士,有些已经声名显著,有些却和你我一样,尚在微末之中。声名显著者,未必会理睬你我二人。微末之中者,也只能说具备了成为有识之士的潜质,能否成功,却是不一定的事。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是大明的人才,说不定以后开疆扩土就要靠他们的帮助。我们虽然要着眼于朝堂之上,但眼光却不能仅仅盯着朝堂。着眼于朝堂,为的是不让朝堂上的人给我们掣肘,我们的目光,最终还是要看向那广阔的天地,看向那辽阔的海洋。倘若只盯着这个小小的朝堂,那格局天然就小了很多。”
戚继光凛然,他先前想着投靠张居正,这话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倘若以后各自高升,这种关系被有心人察觉甚至捅到最上面去,更是大祸临头的事,所以他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却不料许慎言这番话却突然跳出朝堂,放眼于世界,想着那广阔的天地,想着那无边无际的海洋,他的心骤然火热起来。
是啊,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自己投靠张居正,不就是要在广阔天地间纵横驰骋一番吗?倘若得偿心愿,这小小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拿出纸笔,郑重地向许慎言说道:“许兄弟,请告诉我天下间有哪些有识之士。戚继光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结交延请这些大才。倘若能够联成一片,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许慎言说道:“这些有识之士,有文有武,文可以安邦定国,武可以纵横沙场,最差也可以成为一代名将。有识之士第一人,吏部左侍郎徐阶。”
戚继光一怔道:“徐阶这人我听说过,不过听人说其人庸碌无为,对严大人也一向都是唯唯诺诺,这人怎么当得起第一人?”
“戚大哥有所不知,世人偏见,有时不可尽信。这徐阶一向隐忍,城府极深,内心却是刚强无比。他日严蒿势力强大,文武百官都将受其荼毒。若要破严蒿,非徐阶不可。”
戚继光看他说得如此肯定,倒象是眼光能看到其后数年甚至数十年一样,心中倒是大定。
史载戚继光有些迷信,此说真假如何不可知,但古人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一向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这个说法也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许慎言在他的心目中颇有神秘色彩,有没有被他联想到鬼神方面去倒不可知,但他却显然是非常相信许慎言的。
“第二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天纵奇才,人皆称道。而且军事天赋奇高,现在虽然还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他日若是给他机会,一定能够大放异彩。若能善加利用,乃不可多得的助力。”
戚继光记下了。
“第三个,翰林院编修高拱。”
有了张居正在前,戚继光便不再奇怪了。这翰林院编修只是正七品衔,大小相当于一个知县,却是处在权力的中枢,是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很多庶吉士考察期满,便是先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可以这样说,翰林院编修就是朝廷大员的摇篮。
“第四个,刑部主事王世贞。”
“第五个,南京吏部主事杨继盛。”
“第六个,翰林学士李春芳。”
“第七个,翰林学士殷士瞻。”
“第八个,海南秀才海瑞。”
戚继光记着记着便是一愣,这些人的品级都不高,但前面那些人好歹还是官员,至少也是个进士,只要好好混,前途还是光明的。可现在连秀才都出来了,话说海南距江西萍城数千里之遥,这许慎言一生未出过萍城,他是怎么知道海南秀才海瑞的呢?当真是不解之谜啊。
“第九个,广东都指挥佥事俞大猷。”
戚继光终于碰到个比较熟悉的了,连忙点头道:“这人我知道,极善谋略,带兵有方。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只是一直以来运气似乎不太好,否则早就升官了。”
“运气这玩意只有天注定,但老天不会一直给他霉运的。说不定时来运转以后,他发出来的光芒会远胜于旁人。第十个,御史巡按胡宗宪。”
“第十一个,秀才徐谓徐文长。”
戚继光问道:“徐文长这人我倒是听说过,听说诗文极为厉害,书画、戏曲也是极为了得,才名远播,我虽在登州,却也是听过他的许多故事。”
“戚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徐文长文才出众,声名远播,这些却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人乃天生的军事家,谋略惊人。正可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就是这样的人才。排在前面的有些人可交可不交,但这个徐文长却是不得不交,错过这位,终身遗憾啊。我有一个心愿,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徐文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能结交,死也甘心了。”
戚继光听得许慎言评价如此之高,好不惊讶,连忙恭恭敬敬地将其记了下来。
“第十二个,兵部主事唐顺之。”
“第十三个,铁岭李成梁。”
“第十四个,南京礼部主事谭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