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送礼,可有很多窍门,绝不是拿钱往那一送就了事的。那种送礼方法是最低级的方法,不仅风险很大,而且效果不佳,收了钱不办事也是大有人在的。一个明智的送礼者,不仅能以最小的代价办成最大的事,而且还不会给事主带来损害。
这事说起来好象很难,其实很简单。中华几千年历史,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小儿科而已。
这就象有人送一百银子给知县,知县若是收了,那就是行贿受贿,乃大罪。可若是有人拿一张宣纸送到知县面前,请知县老爷题诗作画,完了将这幅画挂在中堂,供人欣赏。事后再送一百两银子给知县,名为“润笔费”,那知县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收下,不仅可以收下,还可以宣扬出去。人们也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你想啊,知县的一幅字画值一百两,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名家笔墨啊。
事情的玄机就在这里。同样是送一百两银子,一个身败名裂,一个名利双收。区别可是太大了。
许慎言给出的这个终身名誉顾问头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比不得那个润笔费光明正大,却也让人拿不住什么把柄。归根究底,这是属于文人之间的事情,与公务无涉。
有了这个头衔,罗县丞办起事来就放心多了,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这比原先他的估计要理想太多了。
既能拿到收入,又不冒风险,这样的好事还能到哪里去找?
不过罗县丞还是恰当地表达了一下为难:“许院长盛情邀请,罗某若是不答应,未免显得太过矫情。只是罗某公务在身,就只怕闲暇时间有限,这个名誉顾问一职,怕是履行不好,若因此而耽误了学院的大事,岂不是不好?”
话说这名誉顾问还能有什么事?纯粹就是个虚衔。罗县丞就这么一说,许慎言自然也就这么一听,谁都不会当真的。
许慎言笑道:“无妨,罗县丞只管放心,学院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有事时,罗县丞只需在衙门中为学院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断不会让罗县丞太过为难。若真有那超出罗县丞职责范围的事,也不必太过认真,只需及时给一信息就好。慎言也不是那不明理的人,岂会分不清事情轻重?绝不会无端怪罪。”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你不给我捣蛋,在家拿银子就好了,其他事情都不用*心。
罗县丞听懂了,心中便很感动。果然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个投效之事,也得看投效的是什么样的老板,能够碰上了许慎言这样深明大义、善解人意的老板,真是三生有幸啊。
所以他连忙表决心道:“蒙许院长如此信任,罗某一定不负许院长所托。”
许慎言笑道:“既然如此,希望大家以后合作愉快。”
“一定,一定。”
许慎言话题一转,说道:“我刚才见令公子丰神俊郎,一表人才,却不知道有没有进学?”
罗县丞道:“去年考取了秀才第十二名。”
许慎言赞道:“久闻令公子才学出众,兼品性良好,浑不似一般纨绔子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县丞谦逊道:“哪里比得上许院长。许院长当年考取了秀才第一名,在县里面也是很有名的。”
许慎言道:“我那算不得什么真本事,特别是近两年来,对做那八股文章丝毫没有兴趣,所以竟是没有寸进,这辈子功名是没什么指望了。”
话说到这里,罗县丞却是不敢再接口了,一向听说许秀才对于科举考试不以为然,学院里教授的也只是一些格物之道,与四书五经完全不相干。虽然说格物之道也是圣人所提倡,但究竟跟圣人有多大的联系,谁都说不清楚,也不敢妄自质疑。听说这许秀才辩才无双,连夏老夫子也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当日更是舌战十六秀才,骂得十六秀才灰头土脸,只差没吐血而亡。可想而知,质疑的下场该是多么悲惨。
只是这种事情许秀才做得,他却不敢做。不但不敢,连想都是不敢想的。
所以他除了陪笑以外,做不得声。
许慎言毫不在意,只是说道:“不过我看令公子今日表现,似乎对学院教授的东西颇感兴趣,不知罗县丞想不想让令公子进学院来学习一番?”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将罗县丞砸得五荤八素。他万万没有想到,许慎言没有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却是瞄准了自己的儿子。刚才他对许慎言“深明大义、善解人意”的评语霎那间不见了,原来终究还是一个魔鬼啊,而且很显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他努力地抬起头,沙哑着声音说道:“英儿一向以功名为念,许院长的这一番好意,怕是不能接受了。”
这话他是很艰难地说出来的,一时之间,他忽然觉得摸不准许慎言这个人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翻脸不认人。
情况显然比他想的好得多,许慎言并没有翻脸,只是说道:“学院虽然是教授格物之道,却并不排斥科举。学院一向推崇自由,允许学员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以我老师夏老夫子为例,他当日入学院时,我就许诺给他专门准备一间教室,教授四书五经,当时他从私塾还带了近三十个童生过来,既可以跟随夏老夫子学四书五经,也可以跟随学院学格物之道,甚至还能加入半工半读,赚取工钱。去年院试,学院有三十九人参加,一举考中了二十一名秀才,乃史上最多的一次。由此可见,学习格物之道,不仅不会荒废科举,对科举还有莫大好处。”
这件事情罗县丞是知道的,因为当时五村地面总共有四十多人考学,一下子出了二十一名秀才,几乎轰动全县。有史以来萍城地面从来没有哪个地方集中出过如此多的秀才,萍城算是个中等县,历来文风也盛,院试三年两次,每次都会有三四百人参加,录取的不过六七十人而已。五村地面一下子就占了三分之一,这个比例委实太过惊人了。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把它往萍城理工学院身上去联系,今天若不是许慎言说出来,罗县丞也不会想到。
他问道:“这么说,除了夏老夫子带过来的童生外,其他人也同样可以去考学了?”
“那是自然,学院从来不限制这些,想考便去考就是,学院还会发放考学补助,也不多,就一两银子而已,只是个意思。而且很多学员只对格物之道感兴趣,学习四书五经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去考试的人并不多,不然考中的人可能还会多些。”
就算只是表达个意思,那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由学院资助学员考学,当真是没有听说过。他还想多些人去考学,多中些秀才回来?做人不要太贪心了,总得让别人也有条活路吧。
罗县丞这样腹诽着,却是万不能说出口来。
他问道:“这么说来,就算是去参加乡试也是可以的了?”
“那是当然,学院里若是能多几个举人,岂不是大大的好事?对于学院的名声极有好处啊。今年乡试,学院里的秀才除了我之外,大概都会去乡试,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将考学补助提高到十两银子呢。”
许慎言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让罗县丞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他果然还是那个奸商性格,中了举人的作用就是给学院打响名声?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但罗县丞毕竟还是心动了,这个进学院的事,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嘛。
自由!关键就在这一点,学院对学员们的限制真的是很少,学员们有很多自由选择的机会。你不喜欢四书五经?没关系,不学就是了。你不喜欢格物之道?没关系,不学就是了。你只爱学习一门功课?没关系,其他的不学就是了。你什么都不喜欢学,只想进工坊做事赚钱?还是没关系,不学就是了,工坊给你提供工作机会。学院绝不干涉你的选择。
但是有一点,这个工钱方面,学院是有选择的。有没有本事?值多少月俸?学院都会进行考察。你成绩不好?对不起,做同样的事情,别人五两银一个月,你只有二两。
这就是许慎言的原则:绝不干涉,但可以鞭策。你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除非是傻子,绝大多数人都会知道怎样去选择。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罗县丞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答应你,送英儿进学院。”
“不忙,不忙。”出乎意料的是,许慎言反而不着急,说道:“罗县丞先得要想明白,令公子进学院的事,和我们刚才谈的条件完全不相干。不管令公子进不进学院,罗县丞的学院名誉顾问一职是早就定下来的,决不改变。”
罗县丞愕然。看来这个魔鬼并不那么可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