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县丞小心翼翼地问道:“英儿进不进学院,当真没有关系?”
许慎言斩钉截铁地说道:“千真万确,许某不说虚言。”
罗县丞心思转动,好生委决不下。
许慎言说道:“我刚才说过了,学院一向推崇自由,允许学员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同样的,也允许学员们有学与不学的自由,若是进了学院,觉得课程没什么意思,随时可以退学,学院尊重任何人的选择权力。我刚才之所以问罗县丞想不想让令公子进学院,只是征询罗县丞的意见。最终进不进学院,选择的权力还是在令公子的身上。我只是今天见令公子对格物之道很感兴趣,才这么一提罢了。令公子若是想学,学院随时欢迎。同样的,罗县丞也有选择的权力,若是令公子想学,而罗县丞不许,此事自然作罢,许某又岂能强行要求?”
罗县丞心说你这么随便一提,却是将我吓个半死。不过他总算是摸清楚许慎言的意思了,果然还是自由大于一切。只要他和罗正英任何一人不同意进学院,那就不能进。这个选择权完全在他们手上。
这种事情罗县丞从未遇到过,一时间手足无措是很正常的。他见惯了强行霸道,见惯了专制高压手段,骤然间遇上许慎言这种完全给予自由的情况,自然无法适应。
他说道:“许院长如此仁义,我自然是大为放心,我这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只要英儿喜欢,就可以进学院学习。”
许慎言哈哈大笑道:“这样才对嘛,罗县丞总算是明白了许某的心思。放心好了,学院里的气氛肯定很适合令公子的,他在这里的发展绝不亚于在县学。虽然令公子之前并没有学过格物之道,要进来的话也只能和第三期学员一起学,不过他向来聪颖,想必学习一定是很快的。我很期待,学院是不是又会出现一个王子凌啊?”
王子凌的本领许慎言一向佩服,这若是在后世,那就是北大清华的材料,许慎言自忖比不过他。
罗县丞心中既没了隔膜,便舒畅了很多,也跟着笑道:“我对英儿一向都是很有信心的。”
“那就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罗县丞说清楚,以免以后有什么误会。”
“许院长尽管说。”
“罗县丞应该知道,学院乃是实行半工半读的形式,上了年岁的学员几乎都要参加劳动,以赚取工钱。令公子今年已有十六岁了,刚才我又见他对那些设备兴致极高,所以他若是进来,只怕也会参加劳动。我想令公子毕竟是官宦人家,平时怕是没有吃过这些苦,罗县丞若是一时心疼起来,横加干涉,站在学院的立场上,许某到时会很难办。”
罗县丞没料到许慎言居然细心到这个程度,心中感动,说道:“我既然同意他进学院,那自然是要遵守学院的一切规矩。就算受苦受累,流血流汗,都是他的选择,不干许院长的事。许院长放心,罗某不是那不明理的人。”
许慎言道:“如此甚好。任何事情事先说开总比临时出问题要好,不过罗县丞也不要太过担心,学院除了在工坊做工以外,还可以进实验室实验,同样可以领取月俸的。以我今天的观察,令公子的天赋更适合进实验室,就算在车间里面劳动,时间想必也不会太长的。”
“但凭许院长安排。”
许慎言笑道:“罗县丞又说错了,应该是但凭令公子选择。”
罗县丞也笑了起来——开心地笑。
毫无悬念,罗正英进了萍城理工学院,成为了第三期学员。
有了罗县丞的保驾护航,学院没有受到县里面的任何干扰。罗县丞通过在林知县面前不断地暗示、说好话,成功地扭转了林知县对许慎言的恶感,崔知府临走时在林知县那里埋下的钉子,完全失效了。
通过罗县丞的关系,许慎言给县衙门捐了一个水晶屏风,屏风由陆青云亲自作画,谢天清亲自书法,端的是画得精致,写得巧妙,令水晶屏风的价值倍增。
林知县大为高兴,在罗县丞的面前大大夸奖了一番。临了也写了一副匾额,由罗县丞敲锣打鼓地给学院送了过去。
自然,崔知府的那副字便被取了下来,代之以林知县的那副字。
崔知府被杀一案,不出意料地被搁置了下来,像这种无头案子要想破,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与此同时,关于崔三尺这个外号的来历,他一向的贪赃枉法行径,也一一暴露出来,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并最终传进了江西布政使司衙门,随着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封奏折递上去,崔知府被杀一案便被彻底搁置了。谁会为了这样一个贪官去缉凶啊?他死在强人手中,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当真是死得好,死得妙。
也正是因为这封奏折,江西地面大多数官员的乌纱帽得以保全,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许慎言对这些都不关心,事实上,他正面临一个最大的苦恼。
这个苦恼折磨着他,使他晚上不能安睡,彻夜失眠。
至于白天……
此时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季节,农田里春耕正忙,学院和工坊中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独有许慎言郁郁寡欢,孤身一人在学院里转来转去,低头沉思。过往学员一一向他行礼致意,他却是恍如未觉,压根不理睬人家。
人们只见他紧蹙双眉,面沉如水,背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在学院花园里面踱步,一圈又一圈。下午又去了贺家村小庙,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接连几天,天天如此。
学院和工坊的掌舵人忽然出现这种状况,由不得人们不猜疑,看样子,这是要出大事啊。以许慎言一向风轻云淡的表现,现在居然如此凝重,小心翼翼,心中权衡了这么久,依旧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这件事情一定小不了。
与许慎言关系一向紧密的几个高层管理者有些耐不住了,私底下开了个小会,商讨怎样将许慎言从目前这种状态下拉出来。
小会开了一个小时,毫无结果。这并不意外,虽然许慎言一向提倡自由,在很多事情上也提倡民主决策,但在大的方向上却独断专行,并不征求别人的意见。说实话,大家也确实提不出什么意见,因为很多时候大家根本就不明白他要做的是什么东西,即使王子凌也不行。光靠理论知识,实物根本就没见过,怎么提意见?无从提起嘛。
现在仍然是这种状况,不是大家不想帮忙,而是帮不到忙。看许慎言的样子,一定是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决策难题,但到底是什么难题呢?没有人猜得到。
商讨来商讨去,得不出结果,大家的目光就落在贺小花的身上。
老实说,贺小花出现在这个小会上,不是她想来的,是王秀英拖着她来的。她压根就不怀疑许慎言的能力。什么?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个人搞不定的事,不可能嘛。
她的信心是如此充足,以至于别人都为许慎言的状态忧心忡忡,她却是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急。不但不急,她还笑话别人着急的样子。大家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是无奈。
此时大家都在商讨对策,只有她老神在在,瓜子嗑得“咯嘣”响,在这个小会上显得独树一帜。
眼见大家都望向她,她一瞪眼睛,说道:“怎么?不能嗑瓜子?我早就说过不来的,是王姐生拖硬拽我来的。”
王秀英笑道:“没人说你不能嗑瓜子,是大家想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贺小花一下子精神起来,说道:“什么任务?是不是又有人想对学院不利?告诉我,我去灭了他。”
贺小双就坐她旁边,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小小年纪尽是打打杀杀的,就不会想点其他好事?”
贺小花摸了摸头,不满地说:“三哥,告诉过你不要打头,会越打越笨的。”
贺小双道:“不打也没见你聪明起来。”
贺小花嘟囔了一句,大家都没听清楚,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王秀英说道:“老板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要搞一个大动作了,只是还没拿定主意,他这样一直自己权衡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多多少少讲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也好。但要怎样从老板那里套出话来,这是一个难题,现在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做一做老板的思想工作,好歹也透露一点风声出来。”
“是啊,”许心兰也说道:“哥哥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天天都是心神不属,茶饭不思的样子。我和娘都问过他,就是不说,还说我们都不懂,说了也没用。”
贺小花说道:“你是他妹妹都没办法,我去有什么用?”
大家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意思就是: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