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哨探出身,更是其中翘楚人物,对世事人情见得极多,等闲也不会有什么让他太吃惊的人物。可是面对许慎言,却是一个例外。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许氏工坊的这些店铺并不是许慎言的,他跟何掌柜和贺家印其实是厂家和经销商的关系,至少在财务方面是完全独立的。只是何贺两人感念许慎言的大恩,将所有的店铺都冠以许氏工坊的大名,其实两者是不相干的。倘若是另取了别的名字,只怕就会与许氏工坊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之所以店铺受到威胁,许慎言会出面,无非是这些店铺一旦受损,便会危及到萍城的学院和工坊罢了。
但是外人显然分辨不清这里面的差别,特别是在那些伙计和护卫们的眼里,这些店铺自然都算是许氏工坊的产业。至于何掌柜和贺家印,无非就是高级一点的打工仔罢了,而许慎言,则一向都被当成了许氏工坊店铺的幕后大老板。这些误会,显然是许慎言始料不及的。
之前大家调查出是清诗社在图谋不轨时,全都束手无策,想不出应对方略。就连一向足智多谋的方文对之也感到颇为棘手,为此而快马加鞭奔向萍城向许老板求救。
因此,大家的希望便全都寄托在这位神通广大的许老板身上了。
他立即依绿林规矩,上前行了个大礼,又分别和贺小花、李贵才等人见礼。
许慎言问道:“最近那些人的动静怎么样?”
杨三回道:“这两天那些人还是只限于外围调查,无非就是悄悄的去走访店铺周围的人,打听每天有多少车子给许氏工坊送货,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等。由于我们一向都很小心,没有形迹落入别人手中,所以他们查起来困难重重,我估计最少还要半个月,他们才能查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许慎言点了点头,问道:“确定是清诗社的人?”
杨三道:“这个不会错。他们自以为做得很隐秘,请的是城南小刀帮的人来查。小刀帮是个小帮派,总共也就二三十个人手,势力范围就一条街,离许氏工坊很远,足有十里地。他们平时也很少出来活动,认识他们的人很少。而且前段时间清诗社收服那些势力,公开向他们投靠的也就是那几个大家族,小刀帮这种小鱼小虾是没有人理会的,所以隐秘程度更高了。殊不知工商银行在那条街上恰好就有一个分理处,这些人的形迹早就落入弟兄们的眼中了。前几天更是有兄弟探查到小刀帮跟清诗社在接触,两个一对照,确定无疑。”
有这种证据,那自然是能够确证了。
许慎言问道:“那这两天他们有没有再到店里来探底细?”
杨三摇头道:“就那两天出现过,之后再也没来。”
“有没有仔细查一下清诗社?他们是怎样的一个组织结构?”
组织结构?这可是个新名词。杨三有些吃不准,他望了望方文。
方文早就习惯了许慎言嘴里时不时蹦出的新名词,而且许慎言编的教材也送了一套给他,他闲时自己学习,虽然进境比不上学院中的学员,但也受益良多,所以明白许慎言的意思。
他说道:“先生是问清诗社由谁主事,有哪些重要人物。你将最近兄弟们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先生即可。”
杨三这才明白,躬身一礼道:“回许先生。由于清风社主要由官宦子弟组成,身份比较高,等闲下人也得不到他们的详细消息,所以目前了解得很有限,所知道的就是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消息。这些消息是清诗社主动公布出来的,真假如何也不可知。从这些消息看来,清诗社目前主事的就是新任巡抚家的公子刘云涛,二当家的是左布政使家的公子王玉堂,三当家的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陈羽杰,四当家是都指挥使司南昌卫天宁千户所的千户王明当,五当家是驻南昌府锦衣卫的副千户李默然。其他还有二十多位各色头目,都是执掌南昌各部各府要职的官家子弟。至于帮众,除了后来收服的几大家族以外,原先的帮众约四五百人,号称是平民子弟,但据我们的弟兄了解,这些帮众全部是捕快、千户所的精锐军兵以及锦衣卫,战斗力不容小觑。”
许慎言惊讶地问道:“之前不是说清诗社的人个个能文能诗,互相唱和往来吗?怎地这些人多数是武职?而且很多都有职有权。”
杨三道:“许先生有所不知,陈羽杰虽然是佥事,却是他父亲使了无数关系给弄进去的,他父亲祖藉南昌,原是工部右侍郎,虽然不算什么重要职位,却胜在交游广阔。王明当和李默然却全部是世袭职位,从娘胎里就注定做千户的,这三人虽是武职,却并不喜欢本职,对于和文人往来兴趣却浓厚得多。”
许慎言点了点头道:“这就难怪,世袭武职,真正会武的又有几人。武将不爱武,却学文人吟诗唱和,只怕也是本朝的一大特色了。”
方文道:“他们虽然不是正经的武夫,可那佥事、千户之名毕竟不假,手上可以调动的人手更多。陈羽杰身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本身管的就是社会治安、刑名狱讼方面。王明当还好点,虽然手控军权,但军兵毕竟不可轻离卫所,就算轻离,也必定要以其他的名义,所以战力虽强,反倒不足虑。最麻烦的就是李默然手上的锦衣卫,锦衣卫职权极广,大至公卿王侯,小至平民百姓,没有锦衣卫管不了的人。上至朝政机密,下至百姓的吃饭穿衣,没有锦衣卫管不了的事,所以无人不怕。锦衣卫一掺和进来,事情可就万分棘手了。”
许慎言点头道:“清诗社集合了这么多实权人物,难怪南昌黑道无力反抗,单一的某个衙门并不可怕,怕的就是他们联合起来,互通有无,信息共享,这样一来,南昌地面几乎没有他们搞不掂的势力。如此说来,主事的刘云涛本领非凡啊。光是他能够集合到这么多得力手下,便不容小觑。”
众人默然。许氏工坊和工商银行在南昌的人手不到百人,虽然不乏高手,但一块铁又能打几根钉?其他地方虽然还有很多兄弟,但除非是造反,否则断不可能集中于一地,落人口实。
这就是让人难受的地方,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硬是使不出来,憋得人直叫难受。
杨三道:“刘云涛这个人,我们一直琢磨不透,根据弟兄们的查探,此人纯粹就是一个书生而已,读书还行,弄这个帮派,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而且据他府上的仆妇仆役们说,这个刘公子性情非常温和,从不与人争执,待下人更是极好。连高声说话的时候都未曾有过,更不用说组织帮派了。刘巡抚去年底到任,家属今年二月才迁过来。来了没多久,刘公子和王公子就因为爱做诗的原因,结为至交好友。后来又联结了一些其他公子,共同组成了一个诗社,当时不叫清诗社,叫滕王阁诗社。每日就是吟诗作对,到郊外去游玩,甚至喝酒、下妓馆等等,总之纯粹就是这些公子哥们爱干的一些事情。”
这个情况与许慎言当初分析的不谋而合,所以他示意杨三继续说下去。
杨三道:“大约五六月间,诗社作风忽然大变,没见他们再写什么诗,也没去郊外游玩,下妓馆的事更是没有过了。反而是跟帮派一样,成立了组织,将滕王阁诗社改成了清诗社,还自称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整个就是绿林作派,比黑道还要黑。当时他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介入盐帮和金钗帮的纷争。盐帮里面全都是些私盐贩子,金钗帮则掌管了南昌城近四成娼寮妓馆,两个帮派都是人多势众,亡命之徒极多,在南昌城的势力中数一数二。两派纷争由来已久,最初是什么事起了纠纷,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但两派每年一小斗,三年一大斗,却是不争的事实。每年因此而死的人总有十几个,南昌城的百姓只要听说这两个帮派又动上了手,无不心惊胆战。但清诗社一介入,手段极为毒辣。它没管那些械斗的帮众,反而分兵四出,将两个帮派的头目全部逮了起来,这些头目平时行踪非常诡秘,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清诗社却是一逮一个准,出手从不落空。当真是无比了得。”
许慎言道:“有锦衣卫出手,又是有心算无心,有这个结果并不奇怪。难得的是制订这个计划的人,眼光精准,谋定而后动,擒贼先擒王,拿下了那些头目,不愁两个帮派不降服。虽然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但能实现的人实在不多。”
大家都点头赞同。这清诗社行事,正是应了“精、准、狠”三字,黑道帮派,帮众微不足道,重要的是那些头目,正所谓打蛇要打七寸,黑道帮派的七寸就是那些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