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道:“可不就是这个理。这清诗社也不知使的是什么手段?那些头目被逮进去不过五日,便争相宣布盐帮和金钗帮归顺清诗社。一时间南昌城全城震动,后来接连发生几件事,南昌排名前列的帮派全部被收服,清诗社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南昌第一大派。”
几个月里便扫平南昌的大小帮派,这等本事,连许慎言都是佩服不已。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你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谋划、策略、对人心的把握等方面远比力量更为重要。所以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历史上有些事例,其过程和结果都是匪夷所思。明明只有寥寥数人,却可以打败成千上万的人,并将那些人给撵得鸡飞狗跳,从力量对比来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哪怕这些人的武功再好也不行,却偏偏成为了史实。再比如前秦淝水一战,空有百万雄兵,却被一句“秦兵败矣”弄得军心大乱,大败亏输。而战国之时,纵横家们合纵连横,游说诸侯,一个人舌灿莲花,既可以说通两个世代交恶的国家和睦相处,又可以挑拨两个亲如兄弟的势力大打出手。这些谋划,无一不是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的光辉典范。
许慎言并不擅长这个,但不代表他就不懂。其他的不说,在后世,宫廷剧和这个大帝、那个大帝的电视看多了,自然就会懂得很多道理。首先眼界就不一样了嘛。
他说道:“这个事情就说明,只要官方重视起来,区区黑道问题,很容易解决嘛,清诗社动用的不过是官府的很少一部分力量,就能做到这些,官府真要下定决心铲除黑道,那黑道断然存在不到今天。只可惜从来不会有动真格的官府。”
贺小花撇撇嘴说道:“你说的这么容易,那为什么黑道势力每朝每代都存在?自古以来聪明人可不少,能下定决心铲除黑势力的人也很多,他们做不到的,清诗社凭什么能做到?”
许慎言道:“看不出小花也会动脑筋了。不错,中华有多少年历史,就有多少年存在黑势力,历朝历代都不见绝迹。因为黑势力的产生,必然伴随着利益勾结,这个利益,不仅是属于黑势力的,也是属于其他方面的,比如官方,比如平民,比如仕绅,比如强豪。动了黑势力,利益受损的就不仅是黑势力,而是包括所有方面。因此,你们就可以想象,要扫平黑势力是多么艰难。”
“那清诗社凭什么可以扫平黑势力?”贺小花不服气地问道。
“清诗社做到了吗?恐怕不见得。我刚才说的解决,实际还只是暂时解决而已,黑势力仍然存在,并没有就此化黑为白。时间还很漫长,成败并不能以一时而论,今天风光的不见得能一直风光下去。有些人领风骚十多年,结果一夜梦醒就发现物是人非,有些人风光一辈子,死了以后却被人开棺鞭尸。你说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清诗社只不过暂时占了几个月的上风而已,离胜负还远着呢。”
众人都无言,独有贺小花不服气地说道:“照你这么说,那天下就没有所谓的输赢了,就算太祖建立大明朝,至今已近两百年,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一旦有朝一日败亡,那还不是转瞬间从英雄变成狗熊?”
这种话颇为大逆不道,众人脸上全都变色,虽然大家都是绿林出身,算是不法之徒。然而绿林中也不乏忠义之人,所谓“反贪官不反朝廷”,真有胆子扯起旗帜造反的毕竟是极少数,特别是现在这种太平年月。只有许慎言道:“事实就是这样。别看现在的公卿王侯一个个人模狗样,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的日子只怕过得比小老百姓都不如。”
方文咳了一声道:“这些话我们在这里说说还可以,在外面可不要乱说。不知道先生对清诗社还有什么要问的?”
许慎言道:“不管怎么说,清诗社作风大变也好,思谋缜密也好,都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清诗社现在一定有一个人正在出谋划策,他左右着清诗社的行事风格,对清诗社的成立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人有可能在台前,也有可能在幕后。我们必须找出这个人来,否则没办法展开行动。”
他这是吸取了荷尧谈判的教训。原本在去荷尧前,他自认为思虑周全,一顿组合拳就能将对方打得晕头转向,谁料突然冒出一个何三妹,几乎坏了他的好事。好在何三妹是个明理的人,谈判最终成功,她也是功不可没。
但思虑不周带来的害处可见一斑,凡事未虑胜先虑败,多想几种可能,多谋几条后路总是没有坏处。
现在许慎言处身于南昌府,对手是强大的官宦子弟,更有不少人掌控实权,若是应对不善,只怕顷刻之间就有大麻烦。虽然许慎言早已判定对手的麻烦不比自己小,然而那终究只是推断,事实是不是这样,还得由现实来检验啊。
杨三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清诗社不就是那五位当家的掌控么?莫非许先生认为背后另有其人?”
许慎言道:“极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谁还能大过巡抚和左布政使去?谁有资格指挥刘公子和王公子呢?”
许慎言道:“人的关系总是错踪复杂的,并不是单一的亲属关系就可以概括的。大家看门前卖菜的大妈,说不定就有一个远房侄儿在京城做官,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那个做官的远房侄儿。这只是举一个例子,大家不必当真。但那些各色头目之中,难保就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例子,倘若真有人在朝中有一个王公贵族在撑腰,那么刘、王二公子听从他的命令又有何妨?所以下一步大家打听消息时,消息面还要放得更广一些,不必局限于眼前这些人、这些事,还有,多打听一下这些人的性情爱好,或者打听一下他们有什么特别厌憎的东西。好了,大家就去安排吧。这几天我就住在大宅院,不再过来了。有什么事情,由杨三过去向我做一下汇报即可。”
大家都应了,各自散去。
其后几天,许慎言、贺小花、方文、李贵才就在大宅院中住着,生活很平静。但谁都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是汹涌的波涛,是暗涌的潜流,这平静的背后,有无数人正在无声地搏杀着,刺探,反刺探。侦查,反侦查。看不见硝烟,看不见战斗,看不见流血和牺牲。但依旧激烈。
几天后的早上,几人正在闲聊时,杨三匆匆赶到。
许慎言止住他行礼,说道:“私人场合,无需太过多礼。这几天消息打听得如何了?”
杨三道:“回许先生。按照许先生的交待,我们对那二十多名各色头目的背景进行了详细查探,还真发现有个人的背景并不寻常。”
“哦?说来听听。”
“江西布政使司苏都事有一个公子叫苏诚轩,是清诗社的南城头目。他的舅舅乃是当朝吏部左侍郎,权势极大。就算是一般的巡抚,只怕都不放在他的眼里。这是唯一有可能盖过刘、王二位公子的人了。其他还有几人也有亲戚在京为官,不过多数就是些郎中、员外郎、主事之职,并不算什么大官。想让刘、王二位公子听他们的命令,只怕是不太可能。”
方文欣然道:“这么说来,这个苏公子果然是大有可能啊。”
许慎言问道:“这个苏公子的性情如何?”
杨三道:“苏公子今年二十一岁,自小也颇有才名,性情极为高傲不驯,常说当今天下间就只有二三人能够令他佩服,刘、王二位公子自然不在这二三人之列。”
方文惊讶地道:“这个天下何其大,能人异士何其多,居然只有二三人入得了他的法眼,这个苏公子的口气不小啊。他的才名真有这么厉害?”
“这个才名到底如何个厉害法,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大家都认为他有才,想来是不会错的了。”
方文转头问许慎言道:“先生认为呢?莫非清诗社真的是苏公子在主事?”
许慎言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依我看,应该不是。”
“哦,为什么?”
“依他的性情来分析。他既然高傲,只怕不愿居人之后,暗地里控制清诗社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天下之大,英雄何其多也,他居然以为只有二三人有才情,只怕是太过狂妄了,或者干脆就是一只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此狂妄或无知的人,虽然能够暗中控制清诗社一时,只怕并不能长久。而且这种人,志大才疏,见识必然短浅,要做出之前那般精准的行动,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认为他并不是清诗社的幕后掌控者。”
方文抚掌道:“先生好心思,只言片语间就判断出事情真相。”
许慎言笑道:“方兄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