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问道:“夏首辅如此正直之人,先生能不能想法搭救?”
许慎言苦笑道:“方兄真是高看我了,那种层次的斗争,我躲都躲不及,岂能参与?岂有资格参与?只怕不等我出手,早就被人给碾得粉碎了。就算我在年初就看出夏首辅灾祸不远,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更别说现在,京城距此三千多里,快马加鞭都要走近十天,我们哪里赶得及?”
方文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罢了。闻言颓然长叹道:“可惜这样一个忠厚长者了。勤勉正直,一心为国,最终却落到这般田地。”
许慎言道:“夏首辅死,严蒿必祸及天下。”
这句话是史书上写的,许慎言不过是照搬罢了。他穿越过来,自信可以改变这个时代,但终究需要时间,他是人,不是神,有些人的命运,是他无力改变的。
方文来回走了几步,霍然止步,惊道:“夏首辅下台,那江西岂不是……?”
许慎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最多不过半年,必有巨变。”
“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需动手,清诗社必散?”
“不错。半年之内,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我们。半年后,他们自然溃散。”
“那先生就不必走这一趟了。”
“不,我还是要去。不是去对付清诗社,而是去挽救它。”
方文大惑不解:“为什么?”
“观清诗社举止,就可知其为人,知其为人,就可知刘巡抚和王布政使的为官。夏首辅我救不得,只因那层次太高,不是我能够仰望的。刘巡抚和王布政使我却是想要救一救。”
“先生想要怎么救?”
“到时候便知。”
方文便不再问。这个到时候便知有两种解读,一个是许慎言心有成竹,早有定计。二个是许慎言此时还没有什么主意,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以方文的了解,许慎言多半是后面这种情况。所以问了也是枉然。
计议已毕,许慎言道:“方兄还是去看看秀英吧,你们这两年一直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
方文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你光是说我,你和小花妹子现在怎么样?”
“小花啊?还能怎么样?跟以前一样呗。”
方文本来准备要走,闻言却是止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也老大不小的了,早点定下来又何妨?”
许慎言“吭哧”了半天,说不出来。
方文打量着他,半晌才问道:“你这样子很奇怪,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许慎言怒道:“我能有什么毛病?咱们熟归熟,可不带这样的。”
方文好笑地问道:“既然没有毛病,那么说出来又如何?”
许慎言憋了半天,才说道:“也就是你问,我才告诉你,其他人我可不说的。其实我和小花什么问题都没有,她的心意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对她有意思。只是每天面对着她,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女孩,这个你明不明白?她才只有十五岁,在我看来,还是个幼女。幼女啊,我要是亵渎了她,那是一种犯罪。你明不明白?”
方文目瞪口呆,问道:“就这个原因?”
“就这个。我没有那种特殊的爱好,我只喜欢和正常年龄的女子谈恋爱。既然小花还不是正常年龄,那就只有等了。”
“女子十四岁就可以嫁人,小花都十五了,还不是正常年龄?”
许慎言苦恼地说道:“我跟你们的看法不一样,在我认为,女子十六岁才算成年,十八岁才能结婚。小于十六岁的,都算早恋。”
方文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早恋又是什么?”
许慎言可没办法解释,十六岁算成年、十八岁可结婚是后世的标准,他从后世而来,遵照的自然是后世的年龄标准。要他和这么小的女孩谈恋爱,他还真做不出来。这个与现实无关,与内心道德有关。
其实在后世,早恋的人数不胜数,十三四岁算幼女,满了十四基本上就不算了。但许慎言比较传统,恪守着他内心的道德标准不放松。
他说道:“反正总要等过了今年再说,明年她就十六岁了。”
方文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道德洁癖?一种关于结婚年龄的道德洁癖。”
许慎言认真地想了想道:“应该也算,虽说我不强迫别人这样,但对自己却一定要求的。”
“如此定义的话,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有道德洁癖?”
“不错。不少人都有这种倾向,只是绝大多数人表现不明显而已。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将道德洁癖看成一种贬斥,仿佛就是伪君子的代表。其实不然,有道德洁癖,顶多就是说明这个人对某个道德标准特别执拗罢了,这只是一种坚持,算不上贬斥。只有那种特别偏执乃至对他人横加干涉或指责,甚至不惜闹出人命的,才是要不得的。”
方文无语。
第二天,一行人出发去南昌。
方文依旧和几位弟兄骑马,许慎言却是和贺小花坐上了马车。
要是依贺小花的性子,是断然不愿意坐马车的,嫌憋闷。但是方文说一个小女孩骑马不方便,容易引起盘查。因此坚决不让她骑马,连大铁枪都不让带,只准她带上了手枪,外加数十发子弹。为了以防万一,许慎言也带了一把手枪,关键时刻可以防身。
许慎言有功名在身,无需路引,贺小花却不行,离城百里就要路引。不过这很好办,路过萍城时找罗县丞,顷刻之间就开了一张路引出来。
南昌到萍城距离约六百里,昨天方文他们快马加鞭,通过连续换马的方式急趋萍城,所费不过六七个小时,今天加上马车,自然走不得那么快。好在方文通过许慎言的分析,早已知道此事无须着急,清诗社是断然奈何不了许氏工坊的,所以一路上甚是悠闲。这六百里路,走了足足两天。
马车从西城门进南昌,一路毫无阻碍。守门的几个兵丁似乎与方文手下的弟兄极熟,走过来闲聊几句,旋即挥了挥手,未经任何查验便进了南昌城。
进了城,那几个弟兄拨转马头,分散离去。连方文也弃了马,跳上马车,亲自驾车,原先的车夫便牵着他的马离开了。
许慎言拨开马车帘子,问道:“方大哥,怎地如此谨慎?”
方文道:“小心为好。这南昌府不比萍城,人多眼杂,说不定路边的贩夫走卒,磨刀的老头,唱曲的老太,就是某个势力的探子,进入南昌府的每一个陌生人,都有可能立即被各大势力盯上。”
许慎言不信道:“有没有这么夸张?你这样一说,这个南昌城哪还是住人的地方,不就成了一个大监狱了吗?盯上每一个陌生人?有这个必要吗?这个价值与投入完全不成比例嘛。工商银行也算是个大势力吧,说不定还是所有势力中最大的一个,方兄你会安排人这样去盯梢吗?不会吧。完全没有价值。”
方文笑道:“理是这个理,夸张也是夸张了一些,不过很多人都这么传说,凡事还是防着点好。万一就真的撞上一个探子呢?先生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吧?”
许慎言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备无患吧。”
后世往往将明朝的特务组织夸张得神乎其神,仿佛任何一个老百姓的生活事无巨细,都被人监控,被记录在案一样。影视剧中也往往有这样的情节,一个人私底下说了一句话,隔天这句话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其实哪有那么夸张,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特务组织还不可能存在。你就算派一百个特务去监视一百个小老百姓,一天两天还可以,十天半个月也还行,拉长到三五个月,谁受得了?谁能做到事无巨细,全都监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了,干特务是要成本的。从经济角度来说,这种全方位监控也是不可能成立的事情。有时朝廷派锦衣卫去盯一个或一群比较重要的人物,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事,帝王心术么,对于手握大权的臣子们不放心,想要时刻掌握动向,这个可以理解,但那也是要付出很多人力和物力的。想推之全国,根本就不可能。
这是个很容易推算的问题,许慎言稍微一分析就能够明白。之所以大明给人一种特务组织遍及全国的印象,只不过是一些个案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罢了。由个案而推及全国,这种事情太过于荒唐。
事实上,明朝对民间的控制力度极其薄弱。官吏无故不许出官衙,差役不得随便下乡,有事则传呼里正保甲,而光靠里正保甲又能起多大的作用?所以在大明的广大乡村,实际上是不太受管制的。就象许慎言在李家村办学院,闹腾出多么大的动静,官府也基本上是不闻不问。许慎言传授格物之道,也没有什么学政大人前来查封学院,这要是放在清朝,早就关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