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言清楚这个,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棘手。
“知不知道来历?”
“初步判断,是一个叫清诗社的帮派。”
“清诗社是干什么的?怎么名字那么怪?”
“还在查,这个帮派是近几个月才成立的,成员很是复杂,说起来跟你我还有些关系。”
许慎言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扯到我们身上了,莫非是我们的弟兄参与进去了?”
“那倒不是。这两年我们不是收编了很多绿林兄弟吗?江西治安为之一清,这可是几十年来少见的,对你我而言,不过是多了些兄弟做事,对官员们而言,这些可都是政绩,是升官发财的依仗。于是从去年六七月起,官员们有升官的,有调任的。既然升了官,调了任,那么自然就会留下空缺,这个空缺总得有人补上,于是又是一轮大规模的升官调任。可以这么说,江西官场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你说是不是跟你我有些关系?”
许慎言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倒真有些关系。你说这个帮派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的,那自然是新任官员的子弟们组成的帮派了。”
方文点头道:“正是。去年底,江西巡抚、左右布政使、巡按御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等诸多重要官位,全部换人,有些是调任,有些是从上面直接调入,这些新任官员,上任至今也近一年了,他们的子弟结成帮派,并不奇怪,只看他们谁跟谁交好罢了。根据我们的查探结果,这个清诗社,至少包括江西巡抚、左布政使的公子,其他成员更是遍及军、政、刑、狱,势力非常庞大。据估计核心成员至少二三十个,其他成员最少都有五百名。”
江西巡抚和左布政使,这就相当于江西的第一、二把手了,一、二把手联合起来,江西境内自然是他们的天下。
对付衙内帮,许慎言不是没有办法,但那仅限于低层次的,现在由江西一、二把手组成的衙内帮,就不能轻易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了,毕竟人家的权势摆在那里。
许慎言沉思了一会,问道:“你们说他们正在窥伺,是个什么意思?”
方文道:“这个清诗社,平时也不见什么恶迹,相反,在他们的整顿之下,南昌府的大小帮派、地痞流氓们全都绝迹,有很多黑道中人甚至被他们用来做善事。现在南昌城,百姓们不再受敲诈之苦,治安清平,前所未见,百姓们全都交口称赞。他们自然不知道清诗社在其中起的作用,只以为是新来的巡抚刘凤仪的功劳,据说,近日有百姓请愿,要为刘凤仪建一座生祠。”
“胡闹,这不是表彰他,反而是害他。生而建祠,有几人能当此荣誉,以后这就是政敌们攻击他的武器。”
“说得不错,好心办坏事的人很多,这就算一例。不过刘巡抚倒算理智,坚决制止了这一个行径。”方文赞同道。
“那清诗社又是怎么回事?”
方文道:“清诗社做下这等好事,原本跟我们无关的,治安清平,对我们做生意的,更是大有好处。谁料最近几天,许氏工坊的伙计杨三忽然发现有人行迹颇为诡异,每每进入商铺,东看西看,问来问去,就是什么东西都不买。原本这也不算什么,这样的客人以前也不是没有。关键是杨三发现,那人以前根本就是个混混,虽然人模狗样的穿着绸缎衣服,举手投足间却满是破绽,再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水晶工艺品,其后两天,又有数人如此。杨三便向我们做了汇报,恰好我这几日在南昌,便过来了。”
方文口中的伙计杨三,自然是工商银行常驻许氏工坊的人,这些人都是哨探出身,武艺固然不凡,关键是还有一双极其毒辣的眼睛,遇人遇事能够极快地判断形势,拿出对策。方文安排这种人驻工坊,就是要排查出潜在威胁的人和事,并为其后的行动提供依据。
这种哨探手,在山寨中都是精英,拿来当伙计委实有些屈才,就算随便丢一个项目给他们去做,他们也能独挡一面,做得风生水起的。
马二、杨三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否则也不可能让他们二人分别负责长沙店和南昌店。这两个店铺是许氏工坊店的根基,扩张出去的两百多个店铺都是以这两个店为总店的,从萍城运过来的货物,也是先到这两个总店,再逐级运送的。
清诗社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窥伺行动,哪里逃得过杨三的眼睛?
方文接着道:“我们接到报告后,马上展开调查,这才知道,清诗社正在暗中调查许氏工坊,包括许氏工坊的规模、进货渠道、资金走向等,虽然我们做事一向比较隐秘,但难保不落入一些有心人的眼中,至少现在许氏工坊的规模已经不再是秘密。”
许慎言道:“这个不奇怪,就算交通再不发达,一个消息传播得再慢,两三个月总是可以传到的,更别说许氏工坊已经发展近两年了。所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许氏工坊开了几百个铺子的事。”
方文道:“正是,现在南昌城谁都知道许氏工坊乃是巨富。不过了解得越多,敢打主意的人就越少。很不幸,这个清诗社就是一个。”
许慎言沉吟一会,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打探出许氏工坊的生产基地在萍城?”
方文摇摇头,说道:“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先生对许氏工坊并没有做刻意隐瞒,这些信息被乡亲们传出去的机率很大。清诗社就算暂时不知道,但只要有心打探,终究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工商银行呢?有没有暴露?”
“没有。工商银行并不总是跟着许氏工坊的,有许氏工坊,必有工商银行,反之却不一定。许氏工坊有两百家店,工商银行网点却是一千多个,很难有人将之对应起来。而且,工商银行的银票通行四省,并不是许氏工坊一家在用。”
工商银行现在是许慎言最大的一张底牌,知道的人极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公开。既然没暴露,那这张底牌就还在自己的手中。
许慎言问道:“方兄,你说清诗社窥伺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方文道:“很难说,也许是想弄一笔钱,也许是想吞并我们,反正万变不离其宗,目的就那么几个。”
许慎言道:“刚才听方兄说起清诗社的行事风格,倒使我有了些别的想法。”
方文道:“愿闻其详。”
许慎言道:“清诗社,这个名字取得很是雅致,不象一个帮派的名字。而就算是衙内帮,一般也不会去管黑道上的事。这些衙内一个个娇生惯养,哪里愿吃那个苦头。平时也不过是欺负一下老百姓,耀武扬威一下罢了,动真格地杀人砍人的事却很少做,就算做,也是叫狗腿子们动手。江湖的水不浅,黑道江湖的水更深,不是一般人敢踩的。而清诗社不仅踩了,而且踩得很深,直接收服了那么多帮派,而他们成立不过几个月而已,就算他们有显赫权势的因素在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服那些江湖汉子,那也是很不简单的。”
方文点头道:“不错。这个清诗社的背景倒在其次,行事手段和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我刚调查到是清诗社所为,就立即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所以马上通知你了。”
许慎言道:“清诗社整顿黑道,目的只怕并不是为了钱,因为黑道就是靠敲诈勒索、收保护费过日子的,你不让他们敲诈勒索、收保护费,那黑道还是黑道吗?黑道不成其为黑道,自然是无钱可捞,那么清诗社整顿黑道的目的便不是为了钱。”
方文问道:“那么是为了什么?”
许慎言道:“清诗社这个名字中有一个清字,恐怕不是清闲、清谈之意,而是清扫、清理。有这样一类人,最见不得人间污浊之事,务必要扫之而后快。这一类人的品性,我称之为道德洁癖。”
方文听着这一个新鲜名词,一时摸不着头脑。
许慎言解释道:“所谓道德洁癖,就是指在道德上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不仅别人不能犯错,自己更是不能。这种人对人对事极其苛刻,自己又经常是自命清高的,自以为凡事都高人一等,特别是喜欢站在道德的高度俯视众生。”
方文赞叹道:“先生总结得非常精辟。”
许慎言苦笑,这可不是他总结出来的,这是后世的一个常见说法。
他说道:“道德洁癖的人自古就有,洁癖的程度有轻有重,洁癖的对象也并不相同,因人而异。有人耻谈金钱,有人最怒*行,有人鄙视官位,有人最恨谎言,不一而足,更谈不上哪个好哪个坏。就比如《世说新语》中记载:西晋的王衍是所谓的‘品行高尚’的清谈人士,据说他口里从不提到‘钱’字。他老婆想试探王衍的虚实,趁王衍熟睡之时,叫仆人绕着王衍的床边铺上一大圈钱。王衍早晨醒来见到床边的钱妨碍他行动,便叫来仆人说‘移开阿堵物’。这个王衍,就算是一个对金钱有道德洁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