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流言
禹嘉2015-10-27 12:594,059

  在世人看来,刘巡抚既然能够卖友求荣,那么彻底沦为严蒿的走狗还有什么可说的。为施此计,王布政使固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刘巡抚的损失也绝对不会轻,说遗臭万年还是比较客气的。

  为了对付这样一个严蒿,居然要付出如此代价,这是王玉堂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扑通”一下跪到父亲面前,放声大哭道:“请父亲收回成命。”

  王布政使脸色一沉,怒声说道:“逆子,快快起来。你这时何意?为父早已深思熟虑,其中深意,岂是你能够猜度的?”

  王玉堂只是不起,叩首不已。

  刘巡抚也道:“王兄千万不可行此计,许贤侄计谋多端,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就算不行,那也是要小弟去行此计,怎能让王兄枉送性命?”

  “刘大人位高权重,保留住有用之身,作用远大于我。若是我留下来,他日连潘盈仁都不一定斗得过。”

  “王兄此言差矣,刘某现在职位虽高,却只是一个书痴,论起在地方经营、官场计谋、杀伐果断,万不能跟王兄相比。这一点刘某心知肚明,要我这个书呆子去跟老奸巨滑的严老贼斗心眼,委实不够资格。王兄不同,地方上权争之烈,比朝堂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兄多年来能从地方上脱颖而出,经验自然是丰富无比。这样一看,王兄留下来更利于以后。再说了,王兄若是能假意投靠严贼,严贼对你的提防之心必定比对我小,说不定即日高升也有可能。所以现在的职位,实在不能作为评估的依据。”

  “刘大人大谬,以后有许贤侄辅佐,何愁没有计谋?所谓书痴更是笑话,刘大人学富五车,朝堂内外,结识的人缘多,将来串联往来,能够聚拢一大批反严的力量。正是最佳人选,怎地还这般推托?”

  他们两人就在书房中争来争去,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只怕是认为这两位政见不合,吵了起来,却不知两人竟是争相赴死,谁也不愿苟活,只是此刻赴死的目的已截然不同。在场小辈听了,无不掩泣。

  贺小花纵然是神经粗疏,却也是极为感性的人,哭得尤为大声。

  许慎言道:“各位也不需哭了,生,固所愿,死,亦得其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些意义。两位大人无论谁生谁死,都是许某最钦佩的人。两位争来吵去,便争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么就抓阄吧。”

  刘王两人都没意见,便同意了。

  抓阄结果,抓到生的是刘巡抚,抓到死的是王布政使。

  王布政使哈哈大笑道:“刘大人,承让,承让了。”

  刘巡抚很是沮丧,叹息道:“王兄,想当年你我二人赴京赶考,在路上相识,一路同游,登高临水,放歌赋诗,好不自在。如今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回想当年,恍如隔梦啊。”

  王布政使也唏嘘道:“想当年我们入京,也是书生意气,与人在酒楼上斗诗,起了争执。恰好那天夏老在那,于是做了评判,有理有据,于是双方皆服。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便认了夏老为师。虽说夏老从不承认,可咱哥俩却是认的。只是那一年刘老弟高中,我这做哥哥的却是名落孙山了。”

  刘巡抚道:“想当年夏老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七品兵科给事中,竟敢上书弹劾当朝首辅张大人,血气之盛,举世无双。自那以后,满朝文武见了夏老,无不侧目。枉我们现在贵为地方大员,竟连与严贼一拼的勇气也没有,真是愧杀。他日九泉之下见夏老,只怕是要掩面而走了。”

  王布政使道:“刘老弟也无须自责,夏老是何等英雄人物,我们自不能与他相比。再说时移势易,当今朝局也不是当年可比。严蒿的势力之稳,行事之奸,都不是张璁能比的。但是你我忍辱负重,只为翦除奸贼,说句毫不自夸的话,你我便是当世之英雄,当之无愧。”

  他二人述说往事,无非就是个生离死别的意味。偏偏那些往事,在两人娓娓道来,口吻刻意的平静,却让人格外觉得惊心动魄。

  王布政使指着王玉堂道:“痴儿,起来吧。你的孝心我岂不知,只是时势如此,别无他法。你为人稳重,行事一丝不苟,这是好事,但为人万不可固执过头,若是心中有事,也要放心大胆地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要知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多一个人商量,也许就会多一条出路,今天这件事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你可明白?”

  王玉堂擦了擦眼泪,奈何那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了起来,哽咽着回道:“孩儿明白。”

  王布政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愧是我王家血脉,我一向都很放心,你妹妹还好一点,至少照顾自己没有问题。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大哥,以后你要对他好,就算他这一世就这个样子了,你也要让他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一世。知不知道?”

  “孩儿省得。”

  王布政使转向许慎言道:“许贤侄,我这三个不成才的儿女以后就交给你了,拜托你悉心教导,倘若能够有一丝出息,老夫对许贤侄便是感激不尽。”

  许慎言道:“这个不消说得,自是晚生的应尽之义。”

  王布政使道:“刘老弟,你虽假意降严,子女却需设法离开,不要让严党抓到任何把柄。别的不说,那潘盈仁老狗的儿子便绝不会放过云依侄女,此事还需计议为妥。”

  刘巡抚一时沉吟不语。许慎言那里倒是一个可行的去处,只是去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便越大。别到时候避祸不成,反而给王家儿女招来了灾祸,那可就糟糕了。

  许慎言道:“两位大人,此事不需过虑,晚生自有办法护得各位公子小姐的周全。为了取信于严蒿,只怕是还要演一场戏出来看看。”

  “全凭贤侄定计。”

  过了两日,江西官场忽然发生了大地震,一向亲密无间的刘巡抚和王布政使闹翻了。

  至于两人闹翻的缘由,说法不一。官场其实和市井坊间没什么两样,照例是小道消息遍地走,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景象。至于这些消息流言从何而来,委实没有人关心。传播小道消息似乎是人类的通病,人类对于所谓的揭秘、内幕的兴趣之大,让人吃惊。这从后世的小报十分红火便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这是江西军政第一、二把手公开地掐架啊,如此景象,如此大的场面,可值得好好观赏一番。当然光是观赏可没劲,添一把火,浇一壶油,这才是人们最爱干的事情。

  于是各种各样的消息便传开了,有说刘王二人一直以来便是面和心不和的,有说王布政使替儿子求亲,被刘巡抚当面拒绝的。这个说法完全就是抄袭了之前潘布政使求亲的桥段,偏偏信的人却特别多。这也是人类的又一个通病,凡事一牵涉到美人,似乎总是能够演绎出无数的故事出来。再说王玉堂和刘云依,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发生故事合情合理嘛。至于为这么一点小事,值不值得刘王二人翻脸,却是没有人追究的。

  有些说法就比较离谱,比如说刘王二人同去南昌最大的烟花之地得意楼,为争抢头牌姑娘小如意而大打出手。开玩笑,刘王二人是何等身份,先不说会不会去得意楼,那种烟花之地,于他们的身份有碍,名声有损,断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过去的。就算去了,也绝不会象市井无赖一般大打出手,你当朝廷重臣就这种素质啊。他们要杀人,是不需用刀的。能够编出这种说法的人,一看就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还有些人说刘大人是书痴,酷爱读书,有一天,王大人去拜访他,见了他读的书,顺口就点评了几句。孰料这些点评都是刘大人所不爱听的,两人为此就争执了起来。从这本书争到那本书,越争分歧越大,终至不可收拾,直接闹翻。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那些腐儒编出来的,只有在他们眼中,读书才能读出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来。在外人看来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涛天巨浪。

  各种消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却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虽然大家都是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越传越不像样,但有些人是高兴的。

  那就是跟刘巡抚和王布政使一直不对付的潘盈仁一伙。

  潘盈仁作为严蒿心腹,被调到江西来,自然是准备要跟刘王二人掐架的。只是刘王二人一直团结一致,政务上严丝合缝,毫无把柄可抓,所以大半年来,潘盈仁竟是寸功未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严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江西毫无作为,如果他啃不下来,自然会调别的人来,到时自己的前途可就灰暗一片了。

  在刘王二人传出不和消息的第三天,潘盈仁便造访巡抚官邸,跟刘巡抚进行了一番密谈。至于为什么选择刘凤仪?很简单,刘凤仪看上去就是个书呆子,好骗多了。而且四月间求亲时,刘凤仪也没有当面拒绝他,给了他一个机会去找王梦龄。虽然由于王梦龄的名不副实而导致功败垂成,但这份善意是很明显的。而那个王青峰,一生耿介,官威极重,跟自己完全不对付,两人共事不到一年,就曾经多次爆发冲突。两人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

  密谈的结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潘盈仁似乎颇为满意。临走时的那股得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三天后,终有确切的消息从潘府传了出来。

  潘刘联姻。

  刘家小姐刘云依嫁给潘家公子潘伯锦,定亲日期为十日后的十一月初四。

  据潘家下人传言,这几天老爷心情大好,那张老脸容光焕发,一张嘴更是笑得要裂到耳朵根去了。

  少爷变化尤其多,现在每天鞭打下人的次数直线下降到了三五次。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显灵了,少爷心性变善了。

  潘刘联姻带来的政治效应是极其巨大的,原本大家都知道,刘大人是夏首辅的人,潘大人是严首辅的人,两人立场不同,向来都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而今忽然联姻,有心人便迅速联想到年初夏首辅致仕一事,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啊。

  有那心思灵动的,已经开始琢磨怎样站队的问题了。去年底夏首辅圣眷正隆,刘巡抚作为他的门生到江西上任,自然是受到了隆重热烈的欢迎。可惜好景不长,今年初夏首辅因曾铣一案牵连,被迫致仕,朝中靠山一去,刘巡抚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哪怕他身为封疆大吏,底下的人若是不配合,那他也是寸步难行。

  好在夏首辅虽然致仕,皇上对他却也没有过多苛责,有了前些年黜而复起的经历,倒也没有人敢做得太过分。刘大人日子虽然难过,也只是政令不畅罢了,能够公开跳出来与他作对的,除了潘盈仁以外,也没其他人了。更多的却是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局势没有明朗之前,大家都不肯预先站队。要知道,站错队的后果,那可是抄家灭族啊。

  因此,如何笼络这些观望的官员,至少不要让他们倒向敌对者的阵营中去,这就是一门学问。要知道官场之中忌讳颇多,官员们之间来往太过亲密,往往便是取祸的由头,私结朋党在哪朝哪代都是让上面的人极为忌讳的。但这些官员子弟之间往来,却没有多少忌讳,甚至老子之间斗得死去活来,子女之间却交好,也是有的。

  刘云依弄的那个清诗社,在这些久经官场的人看来,不过就是游戏罢了,是小儿女们闲极无聊弄出来的游戏。但其实清诗社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通过那些官员子弟,至少是稳住了很多观望犹豫的中间派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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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官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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