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在办公室一直呆到下午五点半。邱寒兰扭曲的脸、罗蔓狞笑的脸、还有想象中的何仙姑浮肿的脸总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感觉到一张恐怖又无形的网正罩在嫦娥和自己的头上,而他却像飞虫一样越挣扎越被黏糊得紧。中间他去403病房看了嫦娥几次,见她在皮影人的监护下若无其事地看时尚杂志,看着窗外垂下的冰凌哼着《梦之浮桥》的歌儿,或者蒙头大睡,浑然不觉正在日益靠近的危险。
晚上是霍达医生和冯丽娜值班。黎峰反复恳求他们要多注意嫦娥的安全后,才心神不宁地回到公寓。
原来像狗窝一样乱糟糟的屋里已被吴子莲收拾到焕然一新。她还去家属区的超市跑了几趟,买了够吃一周的食物回来。
黎峰看见盘着头发系着围裙的吴子莲正在狭小的厨房里低着头切洋葱,还熏得眼泪直流,心里顿生感动,就过去从后面抱着吴子莲的腰说:“田螺姑娘,你干了一天的活累了吧?让我来切吧。”
“你上了一天班更累,去歇会儿吧!鸡汤已经煨好了,我再炒一个洋葱牛肉和干煸苦瓜丝就可以开饭了。”吴子莲生硬地推开黎峰说。
黎峰只好退到客厅,躺在破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了体育新闻,心里却觉得憋得慌,连呼吸都不顺畅。
十分钟后,吴子莲把菜都端上了小圆桌,还开了一瓶长城干红。
她给黎峰斟上酒,甜甜地笑着说:“来吧,哥哥,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黎峰与吴子莲碰了下杯:“看到你的笑脸,我的郁闷就少了一大半。”
“今天又发生什么事了?”吴子莲给黎峰盛了一碗鸡汤。
“哎,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破事的!”黎峰叹了口气,“雷公明的前妻邱寒兰突然死了,他们都怀疑是嫦娥用项链勒死的!”
吴子莲抿了一口酒:“你不是说邱寒兰一直有抑郁症吗?她很可能是自杀啊!”
“现场没有她自杀的工具!而嫦娥睡觉都带着的紫水晶项链又不见了!”
“那,嫦娥现在怎么办?”吴子莲也替嫦娥感到了忧惧。
黎峰郁闷地喝了一大口酒:“她的继母何仙姑也因儿子开车坠江,疯了。生母也杳无音讯。现在要带她出来也根本不可能,看来她就是雷公明砧板上的肉了!”
吴子莲眨着眼睛:“天无绝人之路,我看还是有办法的。”
“嗯,你做的菜就是好吃!”黎峰大口啃着一只鸡腿,有些不屑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狸猫换太子吧?”吴子莲解开盘着的头发,让它如瀑布倾泻而下,悠悠地说,“你不是说我跟嫦娥长得很像吗?我可以假扮成她去病房替她出来,你带她去教堂找白牧师治疗。假如她身上的鬼赶出来了,康复了,不就证明她不需要手术治疗了吗?或者干脆不让她再回到疗养院里来,我也设法尽快脱身逃走!”
“现在B病区戒备森严,即使侥幸带出了嫦娥,可你要逃出B病区也没那么容易。你要是被他们抓到地下室去了怎么办?”黎峰眼前一亮,可又马上暗了下去。
吴子莲又呷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正好让他们抓进去啊!上次记者钟剑被抓进去,他们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还不是放他走了吗?”
“你做的洋葱牛肉也很好吃!”黎峰还是没当一回事地说,“那他们最后不还是被撞到了湖里死了!”
“那是他们事先没跟警察联系好。如果他还在C病区地下室正准备被他们开颅时,警察拍马赶到,不正好人证物证齐全一窝端,他也不会后来遇害吗?”
吴子莲在上次黎峰提到钟剑的事时,就在头脑地反复想到了这些问题。她想当然地认为,如果帮黎峰捣毁了龟岛这个魔窟,不仅让黎峰少了一桩心病,她自己也有资格成为一个像白牧师那样的驱魔者了。
黎峰这下微微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点道理!”
吴子莲像受到鼓励,目光灼灼地说:“你不是说丁警官需要直接的人证吗?像我这样好端端的人被抓到地下室平白无故地给开颅,我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你可以事先告知丁警官,让他们及时出警,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且,我就当进去体验下精神病人的生活,到时说不定也可以像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写一本《死室手记》呢!”
“这是个办法。但要保证万无一失,我可不能拿你开玩笑!”黎峰想到吴子莲那些夜夜缠身的噩梦,还是不无忧虑地说,“明天我跟丁警官商量下再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吴子莲平生一股豪气地说。
黎峰还是没松口,他抚弄着她的秀发说:“可嫦娥是短头发。你舍得你留了这多年的长发吗?我记得高三那年,学校要剪掉你的长辫子,你还躲进山洞里跟你弟弟呆在一起三天没出来!”
“发如韭割复生。”吴子莲开玩笑地说,“为了救你的心上人嫦娥出来,我剪掉头发算什么?”
“我的心上人只有一个,就是你!”黎峰亲了一下吴子莲的耳根。
“讨厌!”吴子莲怕痒,躲闪着突然说,“你想知道我生日时许的什么愿吗?”
“你想做一个驱魔者?”黎峰与吴子莲碰了下杯问。
吴子莲有些羞涩地说:“不是!我许的愿就是希望与你尽快结婚。这件事过后我们就去领结婚证,举不举行婚礼都没关系,结婚后还住在这样的破房子也没关系,好不好?”
“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明年毕业后再考虑结婚的吗?”
黎峰着实一愣。
他与吴子莲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同居似乎成了习惯,结婚倒成了不必那么着急的事儿。何况去年春节回家,他跟老母亲提过一句与吴子莲谈恋爱的事儿。母亲当时就沉下了脸:“儿子,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跟莲子是兄妹,你们要成了亲,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所以,老母亲不点头,黎峰也不好硬娶吴子莲。
但吴子莲却另有一番心思。
她与弟弟一直寄居在黎峰家里。尽管黎父对他们照顾有加,但黎母却一直不太待见他们姐弟俩,特别对她弟弟狗子连一条狗都不如,动不动非打即骂。她的弟弟先天小脑症,头长得跟野人一样:小头大脸,缩小的前额和松弛起皱纹的头皮。当地还有谣传,吴子莲的妈妈有一天在地里掰玉米,被野人抓进山洞关了近半个月,后来逃回家后像被吓傻了,多日不会言语。后来就怀孕生下了一个哭声跟狗差不多的怪胎,他们就给他起了一个贱名——狗子。父母双亡后,住在黎峰家里的狗子就变得更加顽劣,根本坐不住板凳。黎母勉强供他上到小学二年级,就把他乱涂乱画的书包扔进了灶膛,给了他一把镰刀让他上山砍柴。从此,他整日在板仓的原始森林里像个小野人披着兽皮乱窜,经常住在山洞或树上,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生吃蛇、竹鼠、野果和红薯,还会很多动物的叫声,经常唤来一大群金丝猴在溪水边玩耍……
吴子莲学习却很上进,并与黎峰一起考上了大学。在过了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后,她内心最大的渴望就是和黎峰尽快结婚,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同时尽可能照顾好傻弟弟狗子。
见黎峰对结婚的态度还是含含糊糊,吴子莲就噘着小嘴说:“我们老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一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怕怀孕。圣经上也说未婚同居不好,上帝不喜欢。”
黎峰不忍让吴子莲失望,而且她说的一点也不过分,他该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了,就满口答应道:“好,我们元旦后就去领证,去教堂举行婚礼,然后过年开车回板仓再请一次客。”
“好啊,我做梦都想在教堂举行婚礼,请白牧师给我们主持!”吴子莲欣喜地与黎峰碰了一下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透过窗户,黎峰看见外面已漆黑一团,雪花还在飘舞。幸存的乌鸦们开始在附近的森林里哇哇哭叫,好像在唱一曲凄凉粗哑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