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去向霍达医生签一天的请假条，说要送女朋友回校参加期末考试。霍达从夹鼻眼镜后盯了黎峰十几秒钟，看他是不是在撒谎，还说：“你这是上班时间干私事，按规定是不允许的。这次我给你签半天，快去快回，下不为例啊。”
“谢谢！”黎峰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霍达一坐在主任的位置就发飘，也不怕他麻杆一样的身体被风吹走。他转身回到办公室，嫦娥已从屏风后出来翻着那本《诊疗椅上的谎言》。她穿着吴子莲的一身行头，面上还过得去，只是确实没有吴子莲的眼睛明亮。
她看见黎峰回来，晃了晃手中的书问：“黎医生，你们诊疗椅上有多少谎言？”
“我们先不说这个。你要看就拿去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黎峰拿起莲子放在椅背上的桃红色羽绒服给嫦娥穿上，又仔细打量了下她说，“你要拿出你重庆妹子的麻辣劲儿，放轻松点，脸上带一点微笑。”
嫦娥脸上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可比哭还难看。
“好吧，别笑了，跟着我走就行。”黎峰苦笑着打开门先走了出去。三三两两的患者在狭窄的走廊里像鱼群一样来回游动，黎峰尽量放慢脚步，和他们打着招呼。手拿警棍的保安分别守在两道铁门前，还与嫦娥搭讪：“你开个门还要黎医生陪你啊！”
嫦娥冷着脸说：“不要他开，难道还要你们开不成！”
保安哈哈一笑，主动打开铁门放行。
他们坐电梯下行。电梯门刚打开，却见那个麻脸护工站在门边候着。嫦娥一下挽着黎峰的胳膊，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麻脸护工看见嫦娥也愣住了，问：“黎医生，你要带她去哪里啊？”
黎峰忙说：“她是我女朋友莲子，过来找我拿本书，我还要送她回学校考试。嫦娥还在病房吃药。阿姨，你怎么还没下班？”
“我手机忘拿了！”麻脸护工又狐疑地扫了一眼手里拿着书的嫦娥。“你女朋友跟那个死丫头长得还真有点像！”
“你什么眼神啊！谁像你们这里的死丫头了？”嫦娥学着吴子莲尖细的声音，冲麻脸女人吼道。
麻脸女人被嫦娥柳眉倒竖的样子唬住了。304病房里的那个死丫头已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她面前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她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慌忙挤进了即将合拢的电梯。
“我们快走！”黎峰拉着嫦娥冰冷的手疾步走出大门，迎着阳光和寒风，一溜小跑冲向了角落里的雪佛兰。他让嫦娥坐在后座上，手忙脚乱地发动了汽车。
嫦娥像逃出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欢天喜地地问：“黎医生，你真的要带我走啊？”
“当然要走，再不走，他们就把你抓回地下室切开脑袋瓜了！”黎峰把车缓缓开到了疗养院的伸缩门前。一个保安示意停车，探头扫视车内，让黎峰打开后备箱看了一眼，最后把死鱼一样的目光锁在嫦娥身上。
嫦娥被看得烦了，冲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保安嘻嘻笑笑，抬手放行。
“你还真是又麻又辣的重庆妹子！”黎峰出了疗养院后长舒了一口气。铁桥上又湿又滑，他却担心有车追出来，开始把车开得像赛车一样快。
“你个小破车开这么快干嘛？”嫦娥在车后紧抓住扶手，东倒西歪地说。她一向有些晕车，闻到汽油味就要吐。
“你想跟上次那个钟剑记者和她女朋友一样被撞进湖里喂鱼吗？”黎峰不仅没有减速，还在驶上泥泞不堪的环湖路后见车就超，有几次在弯道附近还差点与对面开来的车迎面相撞。在驶过钟剑遇难的那段险峻山路后，见后面没有追兵，他提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嫦娥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一阵悸动之后，她急忙把头探出窗外，把早上吃进胃里的冷馒头和稀饭哗地都吐了出去。
“放心，我肯定不是人贩子！”黎峰有些心疼吐得一塌糊涂的嫦娥。可跟呕吐的嫦娥相比，他更担心面临更大危险的吴子莲。特别是麻脸护工又折返回去拿手机，她要是发现吴子莲是假冒的怎么办？
雪佛兰已进去了市区，像乌龟一样跟着排成一字长蛇的车流缓慢爬行。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白牧师打了一个电话：“白牧师，我们一会儿就到。”
嫦娥惊慌地问：“白牧师是谁？”
“圣恩堂的一个牧师。她会把你的病治好！”
“你要带我去教堂？我不去！我不去！放我下去……”
嫦娥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使劲拉着左边锁死的车门。她身上所附的三个鬼又开始一起发难，只是被十字架镇着，加上窗外阳光耀眼，还不至于让嫦娥发狂跳车。
黎峰只好调大车内的音响，播放上次吴子莲从教堂书店买的CD《泪洒天堂》，盖住嫦娥的尖声喊叫。同时加速前行，在汹涌的车流中钻来钻去，引来喇叭声一片。
半小时后，他总算把车停在了胭脂路旁边的一条宽巷子里，拖着嫦娥下车步行。四周高楼林立，巷子里不见一米阳光，那三个附在嫦娥身上的鬼开始大肆闹腾起来，让嫦娥死死抱住她曾呆过的绿色垃圾箱旁的电线杆，又哭又叫，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黎峰想强行掰开她的手臂。嫦娥伸手就挠，锋利的指甲把黎峰的手抓出了几道血口子。
旁边店铺里的人以为是小两口吵架，都围上来看热闹。有人说：“这男的太不像话，怎么能当街打老婆？”也有的说：“这女的也不是吃素的，看把她老公的手抓的都是血！”还有人嚷嚷着要打110。
黎峰害怕惊动警察一时脱不了身，就低声吓唬嫦娥：“你要不跟我去教堂，我就再送你回龟岛！”
嫦娥浑身一哆嗦，跟着黎峰走了几米远。可听见教堂传来为圣诞节练习合唱的声音，又抱着像要爆炸似的头蹲在地上，哭号着不肯再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疑似警车的警报声也由远及近地传来。
黎峰情急之下拦腰抱起嫦娥，扛在肩上就往教堂跑，任由她尖叫着捶打他的后背。穿过一条肮脏背阴的小巷，拐了一个弯，就到了张灯结彩的圣恩堂。嫦娥发疯地高声尖叫起来，像是她体内有几个人疯狂在嚎叫，教堂的彩绘玻璃几乎都要被震碎。
白牧师听到动静，已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对嫦娥呵斥道：“嫦娥，这里是上帝的圣地，请安静！”
嫦娥一下子噤若寒蝉，好像被什么镇住似的，眼神也没那么狂乱了。白牧师与黎峰分别挽着她的胳膊，带她进入了电梯，直接上到四楼的牧师办公室。
白牧师让嫦娥坐下，给她到了一杯温水，微笑着问她知不知道耶稣是谁。嫦娥紧闭着嘴唇，额头上却不停地冒冷汗。
一个教堂诊所的护士过来，给黎峰流血的手用碘酒消毒后，贴上了几个创口贴。
黎峰稍喘了一口气，说：“嫦娥，你到白牧师这里就安全了！”
嫦娥觉得浑身燥热不安，像开膛破肚一样拉开羽绒服，仇恨地瞪了黎峰一眼，把头扭开。
白牧师突然看见嫦娥脖子上熟悉的十字架项链，诧异地问黎峰：“吴姊妹的十字架怎么在她身上？”
黎峰解释说：“我昨天来不及告诉您，莲子冒充嫦娥呆在病房里。这样，我才可能把嫦娥带到教堂来！”
白牧师心里掠过一丝惊惶，她又一次模糊预见到吴子莲将要遭受的可怕打击。可她不想吓着黎峰，努力平静地说：“黎医生，你把嫦娥先放我这里，与几个女生在一起住几天。你快回去吧，最好带莲子赶紧离开疗养院那个魔窟，那里的工作不要也罢！”
“好，嫦娥就交给您了。”黎峰也为吴子莲忧心如焚。他起身就走，冲到车里发动起来，往龟岛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