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简单做了下诊疗记录,把水性笔一扔,如释重负地仰靠在破旧的皮椅上。这个意外的腐女插曲让他坚定了救治嫦娥的信心。嫦娥比小美的情形更要糟糕:小美有病至少还知道呼救,可嫦娥身处危境,却还在看那些拿精神病人开涮的笑话。
已没有别的病人来访。黎峰把那本圣经放进手提包里,脱下白大褂穿上蓝色棉大衣,就提前下了班。
雪已暂时停了。风还是很大,吹得脸像车上的雨刮玻璃。他特意绕道去B病区看一眼嫦娥。进了304病房,麻脸护工满脸堆笑地说:“黎医生,小丫头从中午吃完饭就睡,现在还没醒呢。”
大约半小时前,麻脸女人因嫦娥吵着哭着要回已封死的301病房找她的紫水晶项链,就狠狠扇了她几耳光,还呼叫护士来给她打了针冬眠宁。
黎峰站在床头,看见嫦娥惨白的脸上带着泪痕,瘦削的肩膀还不时地抽动,就问:“嫦娥是不是哭过?”
麻脸女人忙说:“没有啊?她在做噩梦吧。要不要叫醒她?”
“算了,让她睡,晚饭时再叫醒她!”
黎峰出了病房,去护士站对值夜班的护士叮嘱了几句,就往家里赶。路过超市旁哑女的花店时,他还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大束香水百合。
他的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娇俏可人的短发女孩突然从门后跳了出来。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哥哥,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给我买花干嘛?”吴子莲喜孜孜地接过他手里含苞欲放的百合花,“我的新发型怎么样?
黎峰觉得她的模样变得有些生疏,不满地说:“不怎么样,像狗啃了!”
“什么呀?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吴子莲气鼓鼓地把那束百合花插进一个粗瓷花瓶里,又转身进了厨房接着切两大节莲藕。她准备煨一大罐排骨藕汤。
下午午睡醒来,她就开始悲伤的剪发仪式。她先把蓄了八年的长发用草莓香波洗净,用吹风吹干后,又一绺一绺编成了馨香清爽的大辫子。然后她坐在梳妆镜前,看了又看,含着泪拿一把大剪刀比划了多下,才一咬牙咔嚓剪断。她抚着辫子哭了好一会儿,才把它盘成圆形,用红绸布包好,放进了老式的梳妆匣里。
之后,她擦干眼泪,照着手机上嫦娥头发的样子,又用剪子一点一点修成了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发型。她还自我安慰地想,等与黎峰结婚后,她再花八年把长发留起来。到那时,他们的孩子应该都会拽着她的长辫子,像风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了。
黎峰笑嘻嘻地跟着吴子莲进了厨房,搂着她的细腰说:“老婆,不要生气吗?你的短发剪得好看,像那个什么奥黛丽•赫本的头发一样好看!”
“你叫我什么?”吴子莲心头一热,回头看着黎峰说。
“老婆啊!”黎峰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你难道不是我老婆吗?”
吴子莲含羞地说:“那我以后不再叫你哥哥,叫你老公,好吗?”
黎峰吻了下吴子莲羞红的脸说:“还是叫哥哥吧?老公听起来像叫太监似的。”
越过吴子莲削瘦的肩膀,透过厨房狭小的窗户,他看见一弯初生的月牙像缺了一边的括号挂在窗前,还有不少乌鸦在湖边雾气弥漫的森林里像婴儿般夜啼,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
铁木砧板上搁着切成一片片的雪白的莲藕。沾满油烟的排气扇在呜呜转着。煤气灶上的陶瓷汤锅里,沸腾的排骨汤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香气四溢。吴子莲喜欢浪漫的小情调,可她也喜欢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烟熏火燎的世俗生活。她偎依在黎峰怀里,恍觉那一刻,自己已置身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