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蔓在蛇山的卧龙寺买齐了开过光的檀香和蜡烛,顺便拜访了下老朋友智圆住持。寺里香客很少,幽深的庭院里柏木森森,弥漫着浓烈的异香。在西厢一间僻静的禅房,罗蔓与智圆品茶论道。
茶过三巡。眉须皆白的智圆和尚凝视着罗蔓,久久不语。
罗蔓开玩笑问:“怎么了?师父,我脸上有观音的影子?”
智圆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偈语:“罗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亦如陶罐,只有打碎之后方见真空。”
罗蔓不解,娇嗔地说:“师父,你说人话,我到底怎么了?”
智圆和尚双手合十:“罗施主,我看见你的心好像碎了,你要小心为妙,最好在我这里小住两天!”
罗蔓嬉笑着说:“住你这儿?你不是也动了色心了吧?”
智圆和尚不好说破:“阿弥陀佛,色即是空,你好自为之。”
罗蔓告辞出来。在厢房的拐弯处,她与一个和尚撞个满怀。他黄色的僧衣空荡荡的,眼中像法海一样射出驱邪的凶光。
“真是邪门了!”罗蔓戴上墨镜匆匆下了山。
她把采买的祭品塞进后备厢,开车去了江汉路的一家必胜客,想好好享用一顿午餐。一个帅气的男孩哈着腰为她服务,她要了一份水果披萨和一杯鲜榨橙汁。身边大多是衣着光鲜的情侣和一家三口,只有她形影相吊。她吃着吃着,眼睛和心里有些酸胀。单身久了,她还是渴望一份正常的家庭生活,而不是老做人家的姘头……
下午两点,她赶去省电视台录一台“心有千千结”的访谈节目。进了气氛热烈的演播室,坐在小舞台的嘉宾席上。灯光亮起。漂亮的女主持手执金色的话筒,先一一介绍了到场的几位嘉宾。当介绍到罗蔓是心理专家兼美女作家时,台下环坐的数百名热心观众热烈鼓掌欢呼,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神采飞扬起来。
闪亮登场的来访者是一个三十余岁、体格剽悍的庞姓型男。他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皮衣皮裤,叉着腿坐在罗蔓对面的沙发上,很酷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女主持开始简述庞先生的烦恼故事——庞先生成长在一个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父母就对他寄予厚望。他也学习非常优秀,并且有着与生俱来的运动天赋。他从上海交通大学国际金融专业毕业后,又去美国常青藤盟校之一的康奈尔大学读了银行投资学的硕士。回国后在上海一家银行做投资顾问,在业内做得风生水起,拿着高薪住着豪宅。他口才也不错,又很幽默,在社交聚会上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之一。
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感到餍足,特别是在感情的路上也屡屡受挫。在上海念大学时,与校花爱得一日三秋。出国时他却无视校花泪雨纷飞,绝然分手。在美国,跟他约会的女孩像走马灯一样更换,可他却只是逢场作戏。回国后,他身边也少不了花枝招展。但悲哀的是,他发觉自己没法爱她们中间任何一个,无论女孩怎样貌若天仙气质非凡,都无法让他心动。
父母催着他结婚。可他却毫无兴趣,还一气之下辞掉了银行工作,和一帮驴友疯狂地玩起了户外。但无论是爬雪山穿沙漠还是冲浪翼行,都无法填补他那颗空虚的心。他感觉自己像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最近开始夜夜失眠,精神濒于崩溃,所以才鼓足勇气来“心有千千结”栏目寻求心理援助……
罗蔓初看庞先生第一眼,就觉得他跟她的前夫沈航长得很像。及至听到他的故事,更觉是沈航的翻版。沈航已做了地下工作者,尽管他们还有交集,但毕竟人鬼殊途,难以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庞先生重蹈她前夫的覆辙。
所以,当女主持请专家发言时,她当仁不让地首先发问:“庞先生,你从小是不是父亲对你特别严厉,母亲对您特别娇惯?”
庞先生抬起头,仰视着罗蔓用低沉的嗓音说:“您怎么知道的?我父亲就是一个老古板,从小学起考试拿不到全班前三名,就会把我按在板凳上用藤条抽我的屁股,是真抽,还不准我哭。抽得我第二天走路都像鸭子一样走路。我母亲却总护着我,把我夸成了神童下凡,对我几乎有求必应。”
罗蔓心里一震,连庞先生的嗓音都与沈航相似。她接着问:“尽管你母亲对你百般宠爱,你心里还是瞧不起她,是不是?”
“是。因为我母亲从来不敢对我父亲说不,在家里就像个灶妈子,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尊严,差不多就是我父亲的附属品,还没有他写的一篇老掉牙的古典文学的论文有分量。”
“庞先生,我大致明白了你的心结所在。”罗蔓娓娓谈心似地说,“按九型人格理论,你属于一个享乐主义者,并发展成了自恋型人格障碍。恕我直言,你有一颗钻石的心肠,总觉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对自己过分关注,缺乏对他人的关注以及同情。而且,你把几乎全部的爱都投放在了自己身上,所以你不再有力量去爱别的女孩。同时,你对自己自恋到病态的地方,就像希腊神话里的帅哥那喀索斯——他只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以致他最后憔悴而死。你如果继续自恋下去,也会像那喀索斯化成一株水仙花……”
罗蔓最后一句俏皮的话引起了观众一阵哗然大笑。女主持也鼓掌叫好,还幽默了一句:“庞先生,你要是变成了水仙花,那肯定有更多的女孩子喜欢。好,下面我们先进一段广告……”
节目结束时是下午四点二十。出了电视大楼,罗蔓刚坐上车系上安全带,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来电,礼貌地接听道:“你好,哪位?”
“罗老师,我是庞亮,刚才听了您的教诲受益匪浅,我还有些疑惑,能否请您去黄金海岸喝个茶,当面向您请教?”他威风凛凛的枭龙越野车就跟在罗蔓身后,只隔着一道玫瑰灌木丛。
“好啊!”罗蔓看时间尚早,再说她对自称庞亮的帅哥颇有好感,欣然应允。
庞亮说:“您开车先走,我在您屁股后面马上就到!”
四十多分钟后,两人就先后到了北湖边的黄金海岸茶楼,上了三楼一间临湖的日式包房。庞亮与罗蔓在榻榻米上相对而坐,特意为她点了一壶极品东方美人茶,毕恭毕敬地说:“罗老师,这茶产自台湾,是经小绿叶蝉吸食后产生自然发酵的茶芽制成,特别适合像您这样的东方美人饮用,它还可以抗衰老,美白养颜。”
“你对茶是不是也像对女孩子一样品阅无数?”罗蔓欣赏着像花朵一样鲜艳的茶叶,不经意地说。
庞亮给自己点了一壶铁观音,还让服务员上了一盘开心果之类的小吃。“我母亲喜欢喝茶,所以知道一些茶的常识。至于女孩子,像茶的越来越少,更多的是烈酒,咖啡或者白开水!”
罗蔓抿了一小口东方美人茶,顿时赞不绝口:“这茶有独特的蜂蜜及熟果香,甘润香醇,真是茶中极品!”
“罗老师,您也是女人中的极品啊!”庞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罗蔓,道出了一个心中藏了已久的秘密——
“您知道吗?我纯是因为您才参加这个节目的。那是三个月前,我在西藏林芝一家小旅馆看电视时,无意间看到您气场超强的风采,就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伊人却在故乡的灯火阑珊处。不瞒您说,我在外探险的同时也在寻觅意中人。我在看到你后来多期的节目后,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女人:美丽,优雅,成熟,睿智,总之就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女神。我也通过朋友打听到你目前是单身。所以,我才想用一种让你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你在演播室相见。在此之前,我还特意告诉编导,一定要请您过来,否则我就不上节目!”
“哎,你也太煞费苦心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完美!这不是你的恋母情结在作怪吧!”罗蔓的脸有些微微红了,眼前这个永远不想长大的男人与当初追她的沈航如出一辙。她顿时有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
“我都讨厌我的母亲,何来恋母情结?”庞亮继续表白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接触的女孩子确实不少。但我对身体的关系不是太在乎,对功利心强的女孩子更是瞧不起。我在乎的是找到一个有感情共鸣点、可以交心的女人,一个可以让我仰慕的女人。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也许只有你才可以治愈我的那喀索斯症,也让我从此停下寻寻觅觅的脚步,与你长相厮守!”
面对庞亮如此深情款款的表白,罗蔓不禁也有些神思恍惚。难道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上天注定要让她邂逅的男人,在她想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时闪亮登场,弥补沈航在她心中留下的窟窿,并让她在末日到来之后真正开启一种全新的生活?真是如秦观的《鹊桥仙》词里所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