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过后，世界基本安然无恙。没有南北磁极对转，没有小行星撞地球，也没有大地震和核战争。在江城，如果说有些反常的现象，就是惊悚全城的龟岛疗养院爆炸事件。
周六清晨，白帆牧师浏览当天的江城都市报，无意间看到了这则有关龟岛的消息——
“昨日上午十点，龟岛疗养院C病区地下室突然发生了剧烈爆炸并燃起了熊熊大火。消防官兵迅速赶到，用了三个多小时才扑灭大火。但该病区地下室已全部垮塌，大楼也烧得只剩下框架，当时在地下室的该院院长雷公明及多名医护人员和病人下落不明。警方在清查地下室的废墟中，已发现多具烧化的遗骸和数百个残缺的头骨，据说大多是停尸房的遗体和人脑标本，但很难甄别出其中有否雷公明等人。
除此之外，在大火中受伤的人员有一百多人。38个趁乱逃跑的重症精神病人也被一一寻获，连同其余的156个精神病人被警方和医护人员安全转移到其他的医院。龟岛C病区也就此永久关闭。至于整个事故的原因，警方正在做进一步的深入调查。整个龟岛疗养院也被限期整改……”
顶替嫦娥的莲子不会也出事了吧？白牧师心里一惊，赶紧拨打了黎峰的手机，却发现他关机了。她又通过查号台查到龟岛疗养院的值班电话。一个护士冷冷地说，黎医生因为女朋友遇害出现创伤应激障碍，被送到了亚洲脑科总医院留医观察。
白帆没想到预感变成了可怕的现实。尽管作为牧师不畏生死，可她还是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马上打通了宋圆圆的电话，让她帮忙打听到了黎峰的病房号。
白帆和两个女神学生披着一身雪花敲开103病房时，黎峰正仰面僵卧在病床上，憔悴空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心境极度低落，拒绝进食，一整天粒米未进，也没喝一口水。宋圆圆坐在床边，不知怎样安慰黎峰，只是默默地陪着黎峰。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面对死亡的问题上，动物往往比人类表现得更超然和现实。正如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人类学副教授迈克尔•威尔逊博士在冈比亚对黑猩猩进行过跟踪研究后发现，虽然一只黑猩猩母亲会坚持照顾死去的孩子一段时间，期待它能起死回生；但一段时间等不到结果后，它就会将幼兽的尸体挂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边的树上扬长而去。这种看上去很残忍的做法和之前依依惜别的深情好像大相径庭，可这些都发生在同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身上。而且，绝大多数成年黑猩猩对其他成年同类的死亡并不会表现得如何多愁善感。在黑猩猩的死亡观里，当永别真的来临的时候，淡然面对是最现实的选择。
可人毕竟不同于动物。特别是，宋圆圆已经把吴子莲视为了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的离去，同样让她感觉到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她也为黎峰的难过而难过。
之前，也有好几波人来医院看过他。其中有与吴子莲要好的几位同班同学，她们见了黎峰就哭成一团，一位室友还哽咽着说：“莲子好像对自己去世早有预感，你来接她的那天早上，她对我说她梦见自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点像神农架，很美，有可能就是乐园……”
黎峰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眼泪。
霍达也带着几个医生和护士来探视。看到黎峰失魂落魄，霍达拍着他的肩膀痛心地说：“我听王铮主任说，雷公明和罗蔓铁了心要拿嫦娥的头做末日献祭，你女朋友去了地下室就是死路一条。小黎，你这么大的事先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下呢？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阻止你去干这种傻事！”黎峰还是一声不吭。
宋圆圆见白牧师来了，就起身让她坐下。
一头银丝的白牧师坐在病床前，默默祷告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说：“黎医生，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姊妹，心里都很沉痛。三年前，我先生在教堂外面被一个患精神病的流浪汉用匕首无端杀害时，我捂着他冒着血泡的胸口，也像现在的你一样，想问上帝为什么不救他？”
黎峰恍惚听见了白帆的话，他眨了眨眼睛，涣散颓废的心思似乎回来了一些。
白帆继续说道：“我整整哭了一个礼拜，头发就在那时完全变白的。直到跪倒在礼拜堂的十字架下，我才明白，耶稣当初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耶和华父神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独生爱子受尽折磨和痛苦死掉，没有出手相救。”
“那上帝为什么不救耶稣呢？”宋圆圆代黎峰问。
“这是父神做出的伟大牺牲，就是让他的儿子耶稣作为替罪羊，替我们人类这些罪人去死，好将我们从撒旦罪恶的捆绑中释放出来。但耶稣第三天又从死里复活，升天，坐在了父神的右边，获得了至高的荣耀。所以，我相信，像莲子姊妹和我先生这样父神所爱的人，他们的灵魂一定会被耶稣接到乐园，并在末日之后复活，我们也会再次在天国相遇……”
黎峰对白帆的话还是毫无反应。
“而且，莲子姊妹的牺牲，就像历世历代跟随耶稣而死的所有殉道者一样神圣而伟大。也像经文上所说，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掉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白牧师最后一句话却触动了黎峰。他记起前夜莲子遇难时，他翻《圣经》也看到麦子那一节经文，难道这只是巧合吗？他禁不住悲从心来，泪水终于像溃堤一样夺眶而出……
白帆握着黎峰的手，默默地陪着他一起流泪。
三个女孩也在旁泣不成声。
黎峰从小到大从未流过泪。他父亲因他偷家里的鸡蛋去换小人书看，用藤条抽他，他没有流泪；疯女人诬陷他偷她家的桃子撕碎了他的书包，他没有流泪；为保护莲子遭几个无赖围攻，他没有流泪；与富二代争林芝兰被暗算毒打，他没有流泪；就是他父亲去世，他赶回家只是眼眶红了红，也没流泪。但现在，他为永远失去的莲子泪流成河，很快把枕巾都湿透了，再流下去，可能把床榻都会漂起来。
但奇怪的是，他感觉自己原本闭塞的天眼似乎被泪水冲开了，还像玻璃洗得澄澈透明，恍然看见白牧师背后有一个守护天使，比雪还白的双翅敛藏在背后，似乎一打开就可以飞起来。而宋圆圆浑身也散发着那晚他看到的温润的红光。难道莲子透视的异能真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就像一粒麦子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这样一想，他溃散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身上，神智也清醒了许多。他感觉自己在几个女人面前哭不太像话，就半坐起来，哑着嗓子问：“白牧师，嫦娥现在怎么样？”
白帆用一块白手帕给他擦着眼泪，说：“嫦娥现在神学院里和三个女生住在一起。她确实是被几个污鬼附身了。其中最凶的一个假托一个生前为情上吊而死的女子附在她身上，经常恶狠狠地尖叫咒骂，有时候发狂一样跳渎神的艳舞，前天深夜还差点用那条十字架项链吊在宿舍的吊扇上自杀。幸亏那条项链不是太结实，断了。我们准备在后天，就是平安夜那晚七点开始，试着从嫦娥身上赶出这些污鬼。你要有时间，也请过去助一臂之力！”
黎峰轻轻点了点头。
宋圆圆苹果脸蛋上还挂着露珠似的泪水，就几乎欢呼着说：“白阿姨，我也要去！”
“好吧，到时你带着黎医生一起去吧。黎医生，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白帆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本《圣经》，递给黎峰：“有空，你也可多读读《圣经》。明天，我们教会也会为莲子姊妹做一个追思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