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了床。冷冷的月光从窗户像莱茵河水一样漫到华丽绸缎的大床上。烟花也在对岸的夜空中悄然盛开，又倏然而灭。
陈怡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雷公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到古堡的第一天晚上，已具有透视异能的他就看见各个房间里早住满了各式各样的孤魂野鬼，连地下室也不例外。它们有曾经在这里生活并死去的贵族及仆人的后裔；也有跟随他坐飞机来的龟岛亡灵，其中竟然还包括罗蔓、邱寒兰还有乔烟的鬼魂，都保留着临死的悲惨模样。特别是罗蔓，曾经分离的头和身体又勉强凑合在了一起，脖子上还不断地向外渗血，黑洞一样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对他的幽怨……
这让他胆战心惊却又无可奈何。
末日献祭之后，他果真拥有了很多异能，鬼岛上那些孤魂野鬼以他为核心自动组成了一支幽灵军团。可是，因为他无意间杀死罗蔓及仓促溃逃，这群乌合之众在龟岛也随之溃不成军——大部分被教堂赶来的天使军团杀得屁滚尿流，赶回了地狱；另一部分潜伏下来，转投另一个正在崛起的黑暗首领；只有一小部分随着他坐飞机到了古堡。
他因此成了古堡这些亡灵的主人。
这些鬼魂除了白天潜伏之外，晚上就像夜行动物一样公然在各个房间活动，聒噪或哭闹不休，为争抢地盘大打出手，都想把别人（除了雷公明之外）从这里赶出去。
雷公明为此很烦躁。但他没有带上那把象征权威的三叉戟，不知该如何管理它们。他开始怀念起罗蔓的诸般好来。当他看见她总在他身边游荡时，他想用意念与她沟通一下，却被她报以齿冷的一笑。这让他脊背发凉，心里更加懊恼。
迷迷糊糊地，他总算沉入了睡乡。在睡梦里，他还是能看见那些鬼魂在房间里窜来窜去，而罗蔓与邱寒兰也在床头争论不休……
突然，陈怡在他耳边尖叫“老公，老公”，哭着推醒了他。
床头的壁灯也打开了。
雷公明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陈怡浑身发抖，问：“怎么了，老婆？”
陈怡带着哭腔说：“太吓人了！我梦见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鬼，它们还压在我身上，压得我连气都出不来。吓死我了！”
“别怕，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你刚来这里还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雷公明拍着她的肩膀，假意安慰道。
“有一个吊死鬼，穿着血红的衣服，说是你的女儿雷娜，她要我从这里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陈怡惊惧地说，“你不是说雷娜去意大利了吗？”
“哈哈，那是你梦里的鬼假装雷娜吓你吧！”雷公明心里一惊，没想到雷娜的鬼魂又回来了。看来，他得把她搁在地下室里的骨灰盒扔进河里去。
“还有一个老女鬼说是你的第一个老婆邱寒兰，她也恶狠狠地叫我滚开，说这是她跟雷娜的房子！”陈怡起身喝了一大口水，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还检查了下门是否反锁上了。
其实，她做这些都是徒劳。那些鬼魂根本没有时空的限制，铜墙铁壁也挡不住它们自由出入。
“别相信那些鬼话！”雷公明也起来喝了口水。他拉开窗帘看了下外面，皓月当空，莱茵河畔的夜色很美。可他却再没有欣赏的兴致。
“别开窗！”陈怡上前一把拉死窗帘，更加惊恐地说：“可是，还有那个黑寡妇罗蔓，她说她才是这个古堡的主人！”
“那怎么可能？她现在龟岛好好的，还想跟她新交的男朋友去法国的薰衣草庄园旅行呢！”雷公明还想把一切盖子捂住，他把浑身颤抖的陈怡拉进怀里。
陈怡挣脱开来，抱着双臂质问：“你是不是把她杀了？就像你杀汪雨一样？”
“我没杀汪雨，是他自己跑出去在乱坟冈被乌鸦吃掉的！”雷公明无力地辩解说，“我更不可能杀罗蔓！她还为我主持了末日献祭呢。说不定哪天我们去普罗旺斯还可以碰到她。”
“就是你杀了她！我看见她胸口插着那把鱼叉，就是你那晚拿着吓唬汪雨的那把！我还梦见汪雨，他额头上有个血窟窿，他说就是你用鱼叉扎的！”陈怡用手指着雷公明的鼻子说，“你哪天会不会也把我杀了？”
雷公明头脑轰的一下，上前一把掐住陈怡的脖子，低吼着说：“小贱人，你跟老子胡说什么呀？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陈怡感觉眼前一黑，吓得尿顺着裤腿哗哗流了下来。求生的本能让她软了下来，强笑着大喘着气说：“老公，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就是诈你一下，看你怎么反应？看看，你当真了吧！”
雷公明狠狠地摇晃了几下陈怡的头，才松开手说：“这样的玩笑是随便开的吗？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不会外语，要是不听话，有你的苦果子吃！”
“老公，你下手也太狠了吧！”陈怡摸着被掐痛的脖子，故作娇嗔地说，“这个古堡阴森森的，没有鬼白天也让人感觉瘆得慌。以后你要是出去工作，又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我吓都要吓死！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住？比如你刚才说的法国普罗旺斯，罗蔓可以去那里逍遥，我们怎么不可以去呢？”
“这里是不太理想。”雷公明也缓和了一下口吻，毕竟他身边只剩下陈怡了。又初来乍到，他要是把陈怡杀了，让当地警方盯上就彻底完了。“我们过几天就去法国转转，这个房子马上卖掉有些困难。等过段时间再说。”
“好啊，老公。明天我们就出发吧。还可以赶上看巴黎的春季时装秀！”陈怡搂着雷公明的脖子，很响地亲了一下他。
“睡觉。明天再议。”雷公明解开陈怡的手，疲倦地说。
陈怡到底年轻，十分钟不到又发出了鼾声。雷公明却睡意全无，心情烦躁得甚至想用枕头捂住陈怡的口鼻。他索性起床穿衣，点燃一支雪茄，经旋转的木质楼梯登上了古堡厚雪覆盖的楼顶平台。
看着夜色中幽暗的莱茵河和明明灭灭的烟火，他回想献祭那晚的狂热一幕，就像是罗蔓炮制的一场美妙幻觉，一个升起的绚烂无比的烟花，注定要消失在漫漫无比的黑夜里。
而如今，除了同床异梦的陈怡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知心的亲人朋友，彻底沦为了孤家寡人。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感觉到了空前的失落和悲伤，覆盖着硬毛的脊背上又开始涔涔冒冷汗。他不由自主地仰起脖子，对着异国那轮空洞无情的圆月发出了呕吐般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