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订的花到了。
安平红着脸起身接过花束,手捧着鲜花不自然地跟微笑的男孩子说谢谢,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同样红着脸但仍就低着头的吴玉,再紧张地看看对面的夫妻俩。
这束花他跟何风订的时候特意强调一个小时后送就行,他们计划在这一个小时里,边吃饭,边向吴玉解释,然后何风夫妻先行离开,在安平单独跟吴玉再深入解释、道歉的时候,收到鲜花,然后再加上安平精心挑选的钻石戒指,或许就可以期待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可是花店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送花时间提前,打乱了何风与安平的计划,安平没有临时发挥给自己解围的本事,像个无辜的孩子站在那里,红着脸不知所措。
吴玉站起身,眼睛并不看安平,红着脸默默拿过安平手里的大捧鲜花,视线向身后寻找服务员的身影,向远处招招手,那女孩子远远洋溢着一脸的幸福快步走过来,抬着羡慕的眼神等着吴玉吩咐。
“麻烦你拿个空闲椅子过来。”吴玉的声音很柔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女孩子轻快地点头,忙从旁边桌搬过把椅子,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束,轻轻放在椅子上,还仔细地理顺了一下包装纸的边角,向吴玉抛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转身愉快地走了。
吴玉仍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三个看着她的人,淡淡地笑一下,“吃饭吧。”
气氛莫名地轻松起来。
忠姐虽然不吭声,但脸上的寒霜明显化成了春雨,偶尔看向吴玉时,还现出浅浅的笑意。
何风有些洋洋得意,他对安平的那些安慰,看来就要成真,就是嘛,哪有哄不好的女人?!
安平也好似来了胃口,期间还壮着胆子,犹犹豫豫地叉了一块儿自己盘里的鹅肝给吴玉,看吴玉顿了下手里的叉子,然后叉起鹅肝放在嘴里,安平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夫妻俩,然后脸上现出一个不自然却很安慰的笑容。
只有吴玉一个人,一直是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只低头默默地吃东西。
何风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忠姐一脚,又向已经明了地看向他的忠姐使个眼色,两人随便找了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借口匆匆走了。
何风走过安平身边时,偷偷竖起个大拇指以示鼓励,忠姐刚严厉地用眼神威胁,意思哄不好的后果。
二人走前顺便口头取消了回国前今晚大家聚会的约定,他们负责通知包包跟岩另择它日。
餐已用得差不多,曾经的媒人,今天的和事佬也走了,两人单独相对,别扭的感觉重新又回到空气中来。
吴玉抬头招手,叫过刚才送过椅子后,一直笑着看向他们的服务员小姑娘,小姑娘乐嗔地过来愉快地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吴玉吩咐小姑娘将餐盘撤下,又点了两杯拿铁咖啡,然后起身,自己把花放在刚才何风的位子上,在刚才忠姐的位子上坐下,与安平斜对而坐。
出乎安平意料,吴玉先开了口。
“说吧。”语气平淡,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心情地淡淡看着安平。
“我……”安平却不知从何开口。原本设计好的一肚子腹稿,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错了。”
安平憋了半天,终于艰难地说了出来这句酝酿已久的话。
“感情没有对错。”吴玉平静地说。
“可我……”安平急急地想辩驳。可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可我已经不爱乔雅了,我想我们好好在一起生活。
这样的话,这时候说出口,不知道会有多少力度让吴玉相信。
“还有什么?”吴玉见安平犹豫,想继续听安平说下去。
“我,”不知如何表达的安平突然想到戒指,迅速从怀里掏出锦盒,放到桌子中间,轻轻推向吴玉,“我想我们重新开始。”
这的确是安平的肺腑之言,真诚里透着忧伤与渴望,眼神忧郁地看着吴玉若有所思的面庞。
吴玉轻轻拿过朱红色的锦盒,慢慢打开,一款非常好看的铂金钻戒,随着自己手的动作,钻石被阳光晃过,发出璀璨的光芒,吴玉笑了一下,那笑不太分明,但安平却看出了一抹心酸。
吴玉轻轻扣好盒子,把它仔细地放在了包里。
安平在递出锦盒时,便心里打鼓似地怦怦直跳,见吴玉打开盒子细细端详戒指,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待吴玉合上盒子,心又落入了万丈深渊,直到吴玉把盒子放进了包里,一颗心才勉强地归了位,静静地凝视对面那张在阳光的照射下,仍显得惨白的脸。
“安平,”这是吴玉婚后第一次称呼安平的名字,“如果你在等我的答案,那我只能说,我们都需要时间。”
吴玉看着安平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用道歉,两个人的关系里,只要涉及到感情,就没有对错,爱,只有有跟无,除了亲情没有期限,其它任何一种感情,都有期限。”
安平惊讶地注视着吴玉认真又平静的脸,这是他第二次不认识吴玉,他惊异地继续看着吴玉说下去。
“那一张纸,能约束人的行为,却约束不了人的心,在我们都看得懂自己的心之前,我们都需要时间,说给你听,也同样说给我自己,如果你坚持认为需要道歉,那么,”吴玉咬下了嘴唇,露出一个艰难的表情,“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吴玉的对不起三字中,透着百分之百的真诚。
安平听得出,更看得出。但不知道这一句对不起所为何来?
安平疑惑了。
出轨的明明是他,吴玉却在向他道歉……
“不不不小玉……”安平急切地打断吴玉,“你这么说,你这么说,是不是……是不是……”安平所有的猜测不敢轻易说出口,只把不安写了满脸。
吴玉似听懂了安平的话,平静地笑着摇头,“不像你想的那样,我说的,全部是心里话。”语气坦诚又从容,让人无法怀疑。
安平默然,只是紧紧地盯住吴玉的眼睛不肯眨眼,他要从那眼睛里分辨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安心的疑惑。
“我们先暂时分开吧,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同样没有答案,那就让时间来给我们答案。”吴玉脸上露出一个似在安慰安平的笑容。
然后转头凝望那一大束玫瑰,声音低低地,“花很漂亮,“吴玉停顿下,伸手顺着玫瑰花瓣轻轻抚了几下,继续说,”我很喜欢。”声音有些遥远。片刻过去,回眸间,略带笑意的脸上,已有泪水滑过。
那泪滑过吴玉的脸,却流进了安平的心,安平起身间将桌上的纸巾盒快速递到吴玉手里,然后转身匆匆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今天花店把花送早了,然而此刻,安平只觉得是迟了。
太迟了。
如果他的玫瑰早些,再早些,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望着神情失常的安平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人,今天所有的尴尬、迟疑、慌乱,吴玉本以为面对他会平静释然的心,却再次百感交集。
与安平今天乍见到她时一样,吴玉刚刚踏进餐厅的大门时,也在感伤今昔的对比。
初见安平时,忧郁纠结的心,见到他温暖的笑容,那瞬间的豁然开朗,犹在眼前,弹指一挥间,两人竟是这样的心情下再度相见。
那束她年年情人节、生日时都会悄悄期盼的玫瑰,竟是这样的情景下抱入怀中,那枚每年结婚纪念日时,都偷偷渴望得到的戒指,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她曾期待的一切,都没有了原有的味道,安平刚才慌乱起身眼中流露的苦楚,何尝不是她现在的心情?
许久,安平才从洗手间方向的过道现出身影。
吴玉今天再见安平,因为脑海中一直在回旋忠姐的问话,“不是能不能离,而是你想不想离?”进门时一直处于思索状态,坐定后是与安平并肩,待忠姐二人走后,沉浸在与安平的对话中,之后迷失在安平慌乱的情绪里,一直未曾留意过安平的穿着。
远远走来的安平,不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藏蓝色西装,那一身风格迥异却非常得体显得更加年轻又有朝气的装束,正是她曾经想像过的样子—玉树临风。
安平走过来的神态,也不再有慌乱跟迟疑,甚至眼底那抹忧郁也不见了,那曾经带给她温暖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
“我答应你,给我们时间,”安平坦然地说,“在你自愿戴上那枚戒指之前,我们就暂时分开。”
吴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印象中安平不是一个会纠缠人的人,但这思想转变也是太快了,她一时不能适应。
“不过,”安平犹豫下,“我昨晚就住的酒店,今天,我想回家住,”说到这儿,怕吴玉反驳似地加快了语速,“我们分着睡,分房睡……”安平低下头去,“我只是,我只是,只是想家了。”说完,低着的头快速转向一旁。
吴玉不需要再探询地观察安平的脸,那最后有些哽咽的声音,让吴玉的鼻子也一酸,快速地按铃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这样的结果,不是安平想要的,但却是目前为止,最好的。
吴玉没有决绝地离开他,也没有怨恨与指责,更没有拒绝花以及戒指,让安平绝望的心重新生出希望,希望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如他送出的玫瑰一般迟,他想抓住心里那最后的一点希望,他迫切地想把希望实现。
安平也同样没有吴玉担忧的逼迫与纠缠,苦苦向她要一个答案,爱与不爱,重新开始还是断然分开,吴玉自己都无法想明白,她也就不可能理直气状轻易地说出口。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没有埋怨,他们唯有期待。
安平期待重新走进吴玉的心里。
而吴玉期待时间给她一个水到渠成的答案。
回家的车里,吴玉抱着那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脸上已然平静如水。
晚上,依旧像以往安平偶尔从C市回来一样,安平买菜做饭,只是身边少了身前身后缠着他没完没了唠唠叨叨的吴玉。
吴玉回了房间继续看未读完的《廊桥遗梦》。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饭后倒是一反常态地争着洗碗,吴玉再度看到安平的眼里流露出的忧伤时,才挤出个笑容,转身离开厨房。
安平匆匆洗好碗,在室内迅速寻找吴玉的影子,在客卧看到吴玉忙碌的身影,沉默地转回身,悄悄回到主卧洗手间,放好满满一缸洗澡水,将吴玉的牙刷挤好牙膏之后,自己快速的冲洗好,然后回到客厅沙发边,打开电视,调成静音。
安平的视线没在电视上,而是落在电视柜旁大花瓶里他送给吴玉的那一大捧玫瑰上,竖起耳朵聆听吴玉的声音。
静。
家里很安静。
这是他曾经一直渴望的安静。
但现在却是他最怕的安静。
他开始怀念起以往吴玉缠着他同看电视的那些日子,努力地回想吴玉曾跟他侃侃而谈的话题。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
那些吴玉曾饱含热情的议论,他一个字都想不起。
他很想现在走到吴玉的身边,邀请她一起看看电视,随便吴玉看什么,他一定不再推辞,哪怕是曾被他不屑一顾称为哭哭啼啼又不切实际的韩剧。
可他没有勇气走过去。
许久,静静地客厅响起吴玉清晰的拖鞋声,眼角的余光里,见吴玉的确是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才果断地回了头,迎上吴玉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的目光。
“哦,没事,就是想告诉你,我要睡了。”吴玉见安平终于回头了,才说出话来。
吴玉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安平,从婚后改口称安平为老公,再没直呼过安平的名字,下午在西餐厅不一样,那样的场合氛围,一声安平叫起来,没有分毫的犹豫。但现在在家里,重新回到熟悉的居所,却没了以往亲切的感觉。
无论是老公还是安平,哪一个称呼,都让她无法脱口而出。
不知道安平是否看懂了吴玉的心思,只苦笑着应了一声“好”,眼神留恋地看着吴玉慌张地躲回卧室里。
还好,尽管没有听到吴玉叫老公,可也没再听到下午那声没有任何温度的“安平”。
安平缓缓地起身,走到客卧的门边,里面被吴玉重新布置过,原来一无所有的床头柜,放了几本以前安平偶尔翻过的书,台灯也拿过来一个打亮了,床上重新换过床单被罩枕巾。
这是吴玉在他刚出差后第一次回家时买回来的,暖色系的床上用品,吴玉曾在他第一次回家时铺过,然后不停地缠着她问有没有感觉到一丝温馨?他看也没有仔细的看,便应付着说“不是一般的温馨。”
现在,那曾经令吴玉温馨的图案跟颜色,只让安平的心里觉得冷,他进去关了台灯,毅然走向沙发,他宁愿去睡沙发,也好过在那温馨的冷里面孤枕难眠。
第二天早上吴玉醒来,昨晚的一切重新回到脑海里,思绪混乱了一会儿,便起身洗漱。昨天请假没有上班,今天不能再耽搁了。
收拾好一切,突然意识到,这个早上太过安静。走到客卧门边,里面整齐如新。再转到客厅,没有安平的身影,回头看向餐厅,桌上摆着一碗南瓜粥,一碟青翠的黄瓜小菜,两片叠放着的心形红红的火腿,中间用一根牙签串在一起。
吴玉慢慢走过去,摆放整齐的筷子下,压着安平潇洒又工整的四个字:爱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