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古城,吴玉是第一次亲见。
吃完晚饭,古城已经是灯火通明。转眼间,树丛变得花花绿绿,房屋变得金碧辉煌,溪流变得五彩缤纷……整个古城都变了个样儿。
吴玉穿上厚厚的五彩毛线外套,搭了条厚厚的素色围巾,蹬上买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机会穿的--古典风格的手工绣成的花纹靴子,款步下楼。
阿雅坐在院门边木摇椅上回头,微笑着望着一路下楼的吴玉打招呼,“出去?”
吴玉也微笑着回应,“嗯。”
阿雅称赞的神色,抬头看着已走至身前的吴玉,“这样很好。”视线从吴玉的头扫到吴玉的脚,再点点头,“像在古城里生活的人了,你好像也活过来了。”然后是一声善意的轻笑。
吴玉笑着摆摆手,在阿雅赞许的目光中迈出院落,向白天青年所说的那个小屋走去。
此时街的中间已升起篝火,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手拉手地围咸一个大大的圈,随着音乐节奏起舞,颇似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会。
吴玉静静地从热闹的人们身边走过,明亮灯光下的一家家小店,比白天的时候要热闹得多,人们穿梭其间,或站在门口欣赏小店独特的特色,或置身其中,挑选心爱的旅游纪念品,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散落在休闲安静一些的店内,或喝茶,或聊天。
悠闲的古城夜晚,热闹与安静互不干扰地并存着。
小街不长,没多久,吴玉便来到街尽头的那家泥巴墙木头门的小屋前,人未走近,悠扬的吉他声已然传入耳内。
吴玉轻轻推门而入,守在吧台一个灵动秀气的小姑娘向她点头微笑。小屋不大,也就五十几平的样子,门口左手边是泥巴与古青砖垒起的吧台,右边整面墙都是古香古色的深色木书架,书摆得很满,大致分着类,书架上方点缀似地摆着不知名的一盆盆花。
中间的空地上是一个火塘,所有人围坐周边,靠在书架一侧坐着四个怀抱吉他的歌手,其中一人在唱,其他三人与周围的听者一起在静静地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瓶啤酒,没人理会进来的吴玉。
吴玉在小姑娘的引领下,安静地坐在斜对门边的角落,抬头礼貌地询问小姑娘,“如果不喝酒,我能喝点儿什么热的东西吗?”
“可以,我帮你泡杯普洱茶吧?很好喝的哦。”小姑娘笑着建议。
从这一天开始,吴玉每天的生活略有变化,不再守在自己二楼室内的窗口发呆。每天白天,她会随处在街上转转,晚上便到那个小屋去听歌。
白天转累了,她随便捡一家安静些的小店进去坐坐,饿了,便随意找点小吃尝尝,不知道是不是孕期反应已过,她不再闻到什么味道都觉得恶心,正相反,哪怕没到饭点儿,闻到各种小吃的香味儿,也能引起她浓浓的食欲。
不知不觉,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今天是圣诞前夜--平安夜。
白天在小城里闲逛的吴玉,许是身体移动时,眼神也是涣散的,并没有从周围点滴的变化中,记起这个特殊的节日,直到晚上依然坐到小屋里听歌时,一个新来的歌手,在最后一个弹唱之前,祝大家平安夜平安时,吴玉才知道明天是圣诞。
圣诞……
她还歉一个人一句“圣诞快乐!”,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补上了。
那个歌手的话,打断了吴玉的思绪,抬头向他看去。
他二十左右的样子,梳个鸡冠头,头发长长地被染成五彩的颜色,还扎成了几个小辫子,齐整的绑在脑后,左耳戴了个样式很特别的银耳钉。男孩儿打扮得新潮另类,但面容却帅气又温和,且没有半点叛逆的样子,朝打量他的众人平静而礼貌的笑着说,“祝大家平安夜平安,也提前预祝大家圣诞快乐。”
说完祝福的话,歌手拔动下琴弦,然后才继续讲,“每次唱下面这首歌之前,都先要感谢那位让我帮他写这首歌的大哥,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迈出靠自己的歌出来行走的第一步,谢谢他,下面这首歌的名字叫‘你就是那百合花’。”
在一片掌声中,吴玉惊讶地盯着歌手的脸,觉得自己瞬间化作了木头,熟悉的旋律轻轻在耳畔响起……
吴玉以前便听说过,有人这样评价过这个古城--有人,在这里邂逅;有人,在这里疗伤;有人,在这里艳遇--遇人,遇城,遇心。有人,从这里开始流浪,或者,终止流浪……也有人,在这里遗忘,或者被遗忘。
但她与大家都不同,她只想到这里平复下纠结不定的心,想在这里耗尽自己所有的纠结之后,想让流逝的时光帮她做出选择,或者在时光的陪伴下,等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结局。
却不曾想,万里之遥,也终究躲不过心头最深的伤。
“……你呀你,你就是那百合花,圣洁高雅,开在我的心田,百合花啊百合花,跟我走吧,跟我去浪迹天涯。”
歌手吟唱的感觉与吴玉听过的不太一样,歌手的声音似低缓流淌进人心的小溪,不似她从前听到的那般热情又深情,但正是这样低低的吟唱,恰似一双温柔的手,轻易地就拨开吴玉心头才隐藏不久的伤。
歌声还未完全落下,吴玉已匆匆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连同手里的普洱茶一起放在吧台上,忍着泪水没有滑落脸庞,低头在吧台小姑娘诧异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小屋的门还没在身后合上,吴玉的泪水已经淌成了街边的小溪,步履踉跄。
为什么哪里都逃不掉?
抬眼擦掉泪水,天上几颗闪亮的星星在向她调皮的眨着眼睛,似在安慰她这个孤单落泪的人,匆匆逃跑似的零乱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吴玉从离开D市,便将手机关掉,至今仍未开启。每个周末,她会按照以往的习惯,借用阿雅的电话打给父母,电话里也只简单聊几句,二老只知道她在外出差,其它的一概全不知晓。
此刻已至深夜,街上的人略略少了一些,虽不再热闹非凡,但也并不冷清。
吴玉擦干泪水的脸上,已恢复平静,缓步而行。
在她前面,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相互依偎着前行。
吴玉并没偷听他们谈话,只是离得太近,声音太过清晰,不给人闪避的间隙。
男孩子深情款款地问,“我们就这么走一辈子吧?”
女孩子柔情蜜意地答,“一辈子那么长……”
男孩子诧异地声音,“怎么,你不愿意?”
女孩子骄傲地回应,“当然!”
男孩子无言地沉默,却听女孩子咯咯地笑,“傻瓜!别说走一辈子,现在我就累得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说完用手指轻轻戳下男孩子的头。
吴玉没有抬头,虽然前面的小情侣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她也知道此刻流淌在二人之间的,一定是脉脉温情。
吴玉只在心中感慨,年轻真好,一切都来得及,有大把的青春可以去挥霍,而自己……想及此,不自觉地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叹口气。
或许她往后的日子里,只剩下两样,一样是“来不及”,另一样是“对不起”。
已来不及与安平共同给孩子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对不起自己心中那个深爱、也同样爱着自己的天哥。
不知不觉已走到客栈门前。
阿雅今天回房晚,加了件厚厚的披肩,坐在一楼的窗边,纤细的手指中间优雅地拿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向晚归的吴玉透过窗子摆摆手。
阿雅今天摆手的手势不是单纯的招呼,吴玉按手势的邀请走到阿雅桌边,微笑着在对面坐下。
阿雅按灭烟蒂,笑呵呵地表示歉意,“今天有点儿烦,所以就抽一根。”
“没关系。”吴玉笑着摇头,刚刚的激烈情绪已经平复不少,但她的笑容依然带了些感伤。
抽烟的女人,大多是有故事的人,这是吴玉的印象。
阿雅看看吴玉的神情,轻轻皱下眉头,“已经一个月了,今天晚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回来情绪就变了?”
“没有。”吴玉笑笑,明显应付似地回应。
阿雅一摆手,“你不用否认,我不是窥探别人隐私,只是今天很想找个人聊聊天,如果你不介意……”
吴玉抱歉地点点头,“好啊,我不介意,我也好久没跟人说说话了。”
人都需要倾诉,也同样都需要倾听。
阿雅起身给吴玉倒了杯普洱,“好吧,我们的聊天,正式开始。”
说是聊天,分明就是阿雅在说,吴玉在听。
整整两个小时,吴玉手里握紧的热茶凉了三次,阿雅第四次起身为吴玉重新换热茶时,吴玉歉意地打断她,“抱歉,我能去个洗手间吗?”
阿雅这才惊觉时间已晚,一脸抱歉地拿起手机看时间,然后一声惊呼,“呀!已经快一点了,你快上楼休息吧,我们改天再聊。”
见吴玉犹豫,阿雅更加不好意思地推着吴玉向楼梯走,“去吧去吧,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吴玉在阿雅感谢的目光中上楼。
这是一个月来,吴玉第一次与人交流这么久--如果倾听也算交流的话。
一身疲惫的吴玉终于躺在了床上,却开着台灯拿着手机发呆。
过了许久,手机开启。
吴玉翻遍156个未接电话,75个未阅读信息,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最多的是安平,其次是岩与包包,还有小武和张娜,想要看到的名字没有。
吴玉在手机信息栏里打出“圣诞快乐!”四个字,按出熟记于心的那个号码,点击发送后,在心里默念,“我只是还他一个祝福”,然后握着手机用被子裹紧自己,不知何时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