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后,吴玉没有去健身房,不是有意躲天哥,而是在忠姐的张罗下,四个好友在吴玉家小聚,四个人大学毕业后,还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包包跟岩早就听忠姐讲了吴玉跟安平的情况,三个人准备好好给吴玉开解下,为了多些时间说话,刚刚回国闲人一个的忠姐负责买好了外卖,在三个人下班后分别接齐了人,直奔吴玉家,在上楼之前,买了整整一箱啤酒,准备灌醉吴玉,好好套套吴玉的想法。
在喝光所有的啤酒后,四个闺蜜挤在吴玉的床上东倒西歪,忠姐率先开了口。
“玉,说说,安平在电话里也不跟何风多说,就说你们都想冷静下,到底怎么个冷静法儿?”
包包跟岩也在旁边附和着忠姐,三人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吴玉身上。
吴玉醉眼朦胧地看着六只即渴望答案又关切的眼睛,不想再逃避了,多日来积压心头的郁闷,也想在好友面前一吐为快,笑着双手胡乱地挥挥,“好啦,说就说嘛,别一个个像饿狼扑食似的盯着我。”
吴玉拽过来一只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式躺下,依旧朦胧的眼中露出一副思索状。
“忠姐,你问我想不想离,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我真的不知道……我听到离字,我心里就疼……包括昨天,知道你是因为心疼我,生安平的气,才那样的态度对他,你们知道,对安平我比你更生气,何止生气呢?呵呵!可我听你那么说他,我心里是真不舒服。”
吴玉的声音象呓语,但思路却很清晰。
“昨天你们走后,我跟安平聊了几句,说好了彼此先冷静下,等等再说。他昨天终于把婚前答应我的钻戒送给我了,你们都知道,每年的结婚纪念日,我都盼着能收到那个戒指,”说到这儿,吴玉停了下来,再继续时,声音有些发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情况下收到它……看着那钻戒,心里好酸啊你们知道吗?”
说到这儿,吴玉哭了出来,岩赶紧跑下床去拿来纸抽递到吴玉手里,包包跟忠姐一个轻抚吴玉的胳膊,一个给她顺着胸口,安抚着吴玉,吴玉抽抽嗒嗒不停地擦抹着脸,待终于平静一些,又继续说。
“其实不全怪安平,可能……可能我也有问题,我现在都不知道……不确定……如果安平不出问题,那个会出问题的人,会不会是我……”
不等吴玉说完,包包接过了吴玉的话。
“玉,我们先不提你跟安平,听我讲讲我为什么不说再见的事儿好吗?”说到这儿,包包转脸看了看已经把目光投向她的忠姐跟岩,包包笑了下,笑容很勉强,有些伤感。
“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许是因为想劝你,也或许是今天的酒再加上你的事一起触动了我,”包包不再看任何人,把视线落在门那里,声音似从门外飘进来。
“我曾经问过你们,如果说是因为怕不吉利,才不说再见,你们信吗……”
包包在高中认识吴玉几个好友之前,是跟外公外婆在D市的邻市一起生活的,父母都在D市上班,没有兄弟姐妹的包包,常常觉得孤单,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格外地心思敏感,与小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总是有那么点儿孤僻,难以融入到集体当中。
有一个邻居男孩儿,比包包大一岁,总是在包包一个人躲在角落时,来到看着朋友们快乐打闹而寂寞孤单的包包身边,有时候逗着包包说几句话,有时候会拉着包包一起回家写作业,也有的时候就陪在不肯讲一句话的包包身边坐着。
就那么一直坐着一言不发,偶尔眨巴着大眼睛悄悄地观察包包,直到包包肯回家了,也会立即起身跟在包包身边,仍是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包包回家后,才自己走掉。
这样的陪伴直到包包即将上高中之前,包包的父母工作不是很忙了,也想给包包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才从外婆家接走了包包,回到了D市。
就在高二的暑假,包包回外婆家度假,去男孩子家里看望男孩子的时候,才知道男孩子病了,但男孩子的父母不肯讲男孩子到底是什么病,而且不让包包去医院看望,只说男孩子出院后,会给她打电话。
包包从外婆口中得知了男孩子的情况,肝癌晚期。包包要去医院探望,但外婆不许包包去,担心肝病会传染,包包不愿意违背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外婆,一个假期,都没有去医院探望。
直到临走的前一晚,经过内心激烈的挣扎,包包还是瞒过了外婆,偷偷跑去了医院。病床上的男孩子,骨瘦如柴,见到包包,被瘦成一条儿的脸衬得大大的眼睛瞬间变得更大了,男孩子那天说了住院以来最多的一次话。
包包担心回家后外婆盘问她的踪迹,不敢多做停留,嘱咐了男孩子安心养病后,匆匆说了句“再见”就赶紧回家了。
包包不会知道,她说给男孩子听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就在那个学期开学后的一个月的第二十三天,包包收到了一个以男孩子名义寄来的包裹,那里面全是男孩子曾收到过包包回赠给他的从小到大的礼物,甚至连一张小时候的不干胶贴纸都还在,而且没有动过,保存得几乎完好如初。
那里面,有男孩子写给包包的几封信,信封上有日期,封好的,但没有贴邮票,包包打开日期最近的一封,那是男孩子住院期间写的。也是男孩子给包包的最后一封信。
信里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一直喜欢你,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我会在那个世界里继续喜欢你,你一定要开心快乐的生活,因为我会一直看着你。
三个人的脑海里,同时想像着一个虚弱的男孩儿,靠在医院的病床上写信的场景。
包包说到这儿,回头看看不知道何时搂着自己的岩,再看看已经坐起身的被忠姐半抱着的吴玉,三个人都已泪流满面。
包包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声音低回,面上虽有伤感,却不曾有一滴泪。
看看为自己的往事而落泪的三个好友,包包反倒笑了,“哭什么,说这个,不是让你们哭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人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且……而且要懂得珍惜,每一份感情,都是珍贵的。”
“所以我从来不跟王海吵架,为什么要吵?不吵!我只想好好的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家人、朋友,老公、孩子。人总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敢保证我们每个人都能长命百岁,我只想我们都在的时候,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所以我不说再见,我再也不要跟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再见……再见,从那时起对我而言,就是再也不见。”
包包的话停住了,四个人陷入了沉默。
“你爱他吗?”半晌,吴玉忍不住问出了口。
爱与不爱,所有人都以为她们将听到一个答案,然而包包的回答却让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
“那个不重要,”包包很严肃地看看每一个人,“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爱,也许只是喜欢,或者在爱与喜欢之间,可是那些,真的不重要!”
三个人不解地继续看着包包。
“我只是觉得遗憾,遗憾没能将每一次心里的话对他讲,没有在该谢谢的时候说谢谢,没有在该说喜欢的时候说喜欢,还有,最不该的,就是在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说了那句再见,那最后一句话,无论是什么,都不该是句再见。”
说到这儿,包包恬静带着笑容的脸上,有一颗泪水滑落。
又是一会儿的沉默,包包故作轻松地笑了下,继续补充了一句,“遗憾之余,更多的是感谢,是他让我懂得了珍惜,珍惜每一个人,更加珍惜我活着的每一天。”
岩重重地搂了一下包包,将头靠在她肩上,忠姐拍拍吴玉的后背,四个女孩子,就这样结束了今晚原以为不知道要说到几时的知心话。
无需多说了,什么都不必再说。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珍惜。
但是,该如何去珍惜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三个好友似约好了般,没再给吴玉打过一次电话,吴玉也没有去健身房,她需要思考。
如何珍惜?
怎么样才能不遗憾?
吴玉每天都能收到安平不同时段的手机信息,或告诉吴玉他在做什么,或者告诉吴玉天凉了记得多穿衣服,或者叮嘱吴玉早些回家,甚至无论吴玉是否回了她信息,总会在晚上九点五十分准时发个信息道晚安。
与安平正相反,天哥从那晚送吴玉回家后,再没有联络过吴玉,天哥留在吴玉那里的衣服,被吴玉带到了公司。
安平回到C市后,正式递交了申请,请求调回D市,为了申请的理由,安平头疼了好几天,最后只以“因个人原因”五个简单的字应付了过去,领导没有深究,申请很快批了下来,但要等到找到合适的人选后,安平方能离开。
安平申请回D市的事情,没有跟吴玉讲,安平只想等到彻底调回D市后,当面跟吴玉说。
这一日,快下班的时候,吴玉在宽大空旷的办公室里,陷在转椅里盯着安静了多日的手机正发呆,手机突然的震颤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忠姐的电话。
忠姐已经决定抛下D市的一切,以随行家属的身份,跟何风常驻美国办事处,忠姐准备在那面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只要两个人不分开就好。
忠姐在给吴玉电话之前,就已约好了包包跟岩,何风也已经通知了安平,安平今晚会赶回来参加聚会。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玉跟安平表现得虽然不太亲密,但也没有显示出发生过重大问题后的隔阂,许是因为吃的是饯行饭,每个人都很沉默,气氛有些淡淡的感伤。
席间,安平与吴玉受到何风与忠姐的重托,看管房子。当何风把家里的一串钥匙,郑重放在安平掌心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看安平,安平会心的一笑。
何风跟忠姐坚持不让大家请假到机场送机,忠姐玩笑地讲“免得体会生离的痛苦”,大家也没再坚持。
当晚,D市拥挤的客车站一角,安静地伫立着一个孤单又略显落寞的温文尔雅的身影。
安平以C市公司有特殊任务为由,坐上了当晚最后一班去往C市的大客。没有人知道安平只是不喜欢在自己的家里,体会睡沙发的肝肠寸断,包括吴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