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我们明天就动身，可好？”是夜，苏葳走进了白凰的房间之中。虽然已是深夜，但是白凰的屋子中依旧亮着烛光。白凰背对着苏葳侧身而睡，但是苏葳知道，白凰根本没有睡着。
而白凰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背对着苏葳，一言不发。
白凰在明晃晃的烛光之下，睁着双目，似乎要睁出了泪水一般。
“白凰，见到葭儿和荞苛的第一眼，你应该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了吧？”苏葳见白凰不言语，便坐到了白凰的床边，单手抚摸过白凰过分瘦削的肩，说道。
听闻苏葳的话，苏葳明显地感觉到白凰瘦小的身体微微一颤，便接着抚着白凰的肩不言语，等着白凰自己开口。
良久，蜡烛烧得也久了，芯子渐渐长了起来，阻碍了烛火的光辉。一跳一跳的烛光竟也慢慢地暗了下去。白凰的心，也随着这慢慢暗下去的烛光渐渐沉寂，积攒了多年的恐惧却在慢慢地升腾。
啪嗒——
只听一声清脆的爆烛的声音，渐渐暗下去的屋子又瞬间被光明所笼罩，不知是否是眼前突然你看见了光明的原因，心中布满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
“白凰，你看，你若是不理这蜡烛，烛芯只会越来越长，烛光只会越来越暗，直到最后，一点光明都不剩。”不知何时，苏葳手举着烛台，将蜡烛拿到了白凰的床边。白凰只觉得热热暖暖的感觉，却不曾转头。
“可是，若是看着它，将那段废掉的烛芯剪掉，那么烛光，还是会和以往一样的。”苏葳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抚着白凰的肩膀。摸着她如同孩童的身体，苏葳也知道白凰心中的痛。
“你若只是一味地逃避，最后得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苏葳叹了口气，说道，“六百年前，天帝封了你的大部分灵力，使你的身体缩小到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又使你一身彩羽变成白羽，又惧怕黑夜，身边无时无刻不有光亮。”
提起往事，即使坚强如苏葳，也忍不住唏嘘感叹。
“若是那时我听从你和夜凰的话，不和天帝作对，不一味地只想要救出履癸。你和夜凰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苏葳知道，白凰和夜凰本是鹿城族内最自在的两个妖，无心参与世间的任何争斗，若不是自己苦苦哀求，白凰和夜凰现在也许依旧和六百年前一样……
想到这，苏葳的心中便愧疚无比。
本来，苏葳是再无颜请求白凰帮助自己做任何事情了，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不关你的事。”白凰依旧背对着苏葳，但是却开口了。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些愤恨。但是苏葳知道，白凰不是在针对自己。
“哎……。”说罢，白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只是依旧没有转过来看向苏葳，“即使你不请求我这样做，我和夜凰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这可是屠城灭族之仇啊！即使你没有让我和夜凰救履癸，我也不会白白看着我们鹿城族的妖惨死在他的手里！”说到这，白凰的语气有些激动，小小的肩膀不断地战栗着。
“白凰，无论怎样，我都是不该将你再卷入这个事情当中的。可是……”苏葳说道这，便停下去了。苏葳知道，话已至此，自己的苦衷，白凰早已知道，只是白凰如何决断，却不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毕竟苏葳这一生，欠白凰夜凰姐妹的太多了……
“是为了葭儿和荞苛么？”白凰睁着双眼，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本该的魅惑此时却只剩得憔悴。
苏葳依旧坐在白凰的床边，却不言语。
“也是，我何必多问这一句呢？”白凰叹了口气，语气中的悲悯与沧桑实在是与这具身体不符，但是想想那积淀了六百年的深仇救愿，白天那样开朗的白凰是如何承受得住的？唯有夜晚四下无人安静时，才能如同嚼蜡一般慢慢品味那苦痛。这苦痛，即使是夔姜，也不能安抚。
“若是为了你自己，又何必等这六百年呢？履癸已死，你有何苦如此苦苦相争呢？也只有为了葭儿和荞苛了……”白凰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但是依旧没有看着苏葳。也许在白凰看来，六百年的物是人非，早以不知该用何面目去见旧人了。
“现在，葭儿也被天帝选作帝辛的亡国妖后，和六百年前的我一样。”苏葳看着缓缓起身的白凰说到，看着那瘦小的背影，仿佛是将六百年前的伤痛全都浓缩在这一个小小的身体之中了，看着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哼，天帝也真是会选人啊！”闻言，白凰冷哼一声，“商汤灭了履癸的江山，到头来，履癸的女儿却来灭了商汤留下的江山。说起来，命运轮回，还真是讽刺啊。”
“但是这次，我不想让我的儿女再次重复我的命运！”苏葳闻言，无奈这样的命运安排，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即使是心力交瘁，再争一次又有何妨？
“苏葳，算了吧。六百年前又不是没有试过，可是结果呢？”白凰仰头，双眸尽是悲凉，挣脱不来的绝望，像是亲手松开了最后一线希望。
“结果？屠城灭族，改朝换代。履癸还是死了，你和夜凰拼死保护我生下了我和履癸的血肉——荞苛和葭儿，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苏葳不禁苦笑一声，无论那时计划地多么周密，最后的结果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变得更糟。
“六百年后，换做你的女儿，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苏葳，还是放手吧。”白凰依旧抬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有看，悲戚地说道。
“让葭儿按照天帝的指示，乖乖地做她的亡国妖后，灭了帝辛的商。若是贪恋人间的生活，那便流离四方，终有一日会遇见自己的心上人然后与其终老。若是厌倦了，便回到鹿城族中，一生不老不死也是逍遥。”白凰浑身像是被人卸掉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说道，连最后的挣扎都忘记了。
“不！就算我允许这样，葭儿也不会允许的！”听闻白凰的话，苏葳略有些激动地说道。白凰说的话，苏葳何曾没有想过？可是当自己这六百年孤独地走过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亲手结束鹿城妖族这无休无止的生命。履癸不在，再多的安静祥和又有何用？再多的岁月静好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看样子，葭儿已经爱上帝辛了吧？”白凰问道。
苏葳并不言语，因为她知道，白凰早就知道了。
“哎……你们母女，还真是一个样啊……”白凰无力地叹了口气，“六百年前你不听我的劝，偏偏要爱上那个注定要失去江山的履癸。现在你的女儿，也要爱上帝辛，她是要走你的老路啊，你还是劝她就此罢手吧……”
“罢手？”闻言苏葳苦笑一声，“如何罢手？若是能这样轻巧，我当初又何必如此执念？”
白凰依旧面对了墙壁不说话，像是思索，也像是无言的拒绝。
“如果让你现在放弃夔姜，你可以么？”苏葳看着白凰巍然不动的身子，直戳白凰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苏葳！”闻言，白凰叫着苏葳的名字，似有些不甘心，“这个情况根本就不一样！我没有理由放弃夔姜，可是葭儿，却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去放弃帝辛！”
“情况有什么不一样？”一向淡然的苏葳听闻白凰的话，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你爱着夔姜，葭儿爱着帝辛，这有什么不一样？！更何况，你真的以为你没有理由放弃夔姜么？”
说到这，苏葳的话语中多了些狠绝，却更多的是不舍。
“我放弃夔姜的理由？”听着苏葳的话，白凰自问到，“你是说我这副残躯不配陪在夔姜身边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葳扭过头去，说道。她不是故意出言伤害白凰，她也知道，白凰如今的遭遇，完全是为了自己。可是，若是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就算是拿着刀子扎自己的心，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算了……”没想到，白凰反而释然地说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好几百年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终有一天是要离开夔姜的。”
“白凰……”苏葳看着白凰瘦弱的身影，忆起曾经璇玑崖上，白凰面对天帝，那高挑却无畏的身影，那决绝之态，彩羽在空中飘荡，丹凤眼微挑，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哪里会想到，当日的白凰，六百年后，会是以一个孩童的身份，蜷缩在一个小小部落的床上，说着终究要留别爱人的伤心之言。
“苏葳，你不用替我难过，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之人。”说到这，白凰顿了一下，缓缓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若是能帮到你，我定然不会拒绝。说不定也会解开我身上的封印，让我便会原来的样子。”
“只是，我不知道，六百年前，你败给了天帝，六百年后，你要那什么赢他？”白凰看着空空的墙壁，心中亦是如此，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六百年前，我们计划的那样周密，最后却是功亏一篑，，是因为什么？”看白凰答应的样子，苏葳暂时收起眼中的悲哀，换做了如同铁打一般的坚强。
“你是说……”听闻苏葳的话，白凰突然想起了白天时苏葳对自己说过的话，终于转身，琥珀色的双眸闪着昔日的神采，对上苏葳那双勾人的眸，笃定地问道，“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