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何意看到穆莳的背影，如此孤寂萧索的身影，哪里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君王呢？何意知道他虽然已经贵为九五至尊，可是还是有太多的痛苦烦扰着他。他不像那些过往的君王一样，只视皇权为唯一追求，相反，他实在太过重情，这让他的这条路变得异常艰辛，痛苦。
看着他毫不停顿的一杯杯将烈酒灌进喉咙里，何意心中五味杂陈，方才他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何意却是听的明白。原来，皇上对沈忆清，还是没有忘情。这让他心中感慨良多，想不到，那些幼时的小儿女心思，皇上居然还能挂念至今，他本可以后宫佳丽三千，可是这么多年身边却连一个女子都没有，也难怪太后如今越来越着急，尽一切办法给他施压。
作为一个人，何意十分动容穆莳对沈忆清的这份执着，可是，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上来说，多情，对于君王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似多情帝王如唐明皇者，最后是怎样的下场，世人皆知。
何意思及此处，脸上原本的动容转化成浓浓的担忧。他看了一眼还在买醉的穆莳，忍不住劝阻道：“陛下，凡事皆适可而止的好，否则得不偿失！就如这酒一样，虽然是上等的好酒，却易伤身啊！”
何意毕竟只是臣子，不敢公然的指责穆莳什么，只是这样委婉的说道，可他到底一介武夫，说话的水平也没有多高，影射暗示不比那些文臣来的容易。何况这会穆莳已经是醉意显然了，完全听不懂何意话里的深意。
穆莳转过头来看着何意，有些蛮横的道：“伤身？朕身上的伤，也不知道多少处了。哪里介意再多一些？何况这样的机会，于朕而言，实在是少之又少，也算是一种奢侈了。你就莫要再拦着朕了。”
他语气里的无奈，让何意也不忍再劝，只好以闲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便开口道：“皇上，臣斗胆问一句，您对沈姑娘……到底是放不下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穆莳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了镇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何意发现了他的异常，就继续说道：“臣当日失手射了沈姑娘一箭，臣记得当时陛下听到此事的反应，那样的紧张神情，不是深情之人，是不会有的。所以臣断定，陛下放不下。”穆莳听到这里，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神情，可是嘴角，却微微勾起，果然只要一提起沈忆清，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他，这一辈子，或许都放不下了，不过，他早已认了。
对于何意的问题，他虽然不曾回答，可是，却是用行动向何意传达了态度。何意也知道自己所料不错。“陛下既然没有放下，那为何不去接她回到自己身边呢？毕竟当年你们算是有婚约在身的，只要陛下肯承认这个事实，那那些朝臣也不能挑出什么错来。”
何意以为穆莳无法得到心中所爱是因为朝堂上的压力，所以便这样说，却不想穆莳突然来了一句“可是要是她不愿意承认呢？”
“怎会如此？她怎么会不承认”何意有些惊讶，沈忆清如何会不承认呢？她如今一介孤女，有这样好的夫家，又岂有不认之理？
穆莳苦笑一声，随意的道、“世事无常，又有什么是一定不会发生的呢？”
何意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世事无常，多少过错，错过，都可以用这句话来解释。世事无常，人之力量何其微小，一代帝王，竟也无法挽回。那么，如今穆莳的这般语气，是无奈认命吗？
“那，陛下可知她为何如此？”何意虽然感觉同一个比自己小一辈的人谈论感情是件很别扭的事情，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了，谁让他拉开了这个话匣子。说实话，当年的他，又何尝不是个多情之人。只是，他的情，却终究没能让他心中的那个她知晓。
一经错过，毕生无缘！
“为何？”穆莳嘴角自嘲的一笑，“还是那句话，世事无常。朕也不知为何，她会忘了朕。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仇恨，没忘记自己的身世，没忘记所有人，却独独忘记了朕。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故意为难朕，这样针对朕呢？”
面对穆莳这样的问题，何意不知如何作答，气氛一时尴尬不已。穆莳也不强求他如此，大笑一声，站起身来，因为醉酒的缘故，有些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身边的侍从想要上去搀扶，被穆莳一把挥开。他就是这样倔强，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认输，就算是醉了。也要坚持着这些，虽然只是这很简单的一幕，却让何意心疼。他也算是看着穆莳长大的，幼时的他是那样意气风发，随心肆意的一个少年。如今，却也被时光打磨成了这样隐忍，坚毅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何意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眼前的这个男子，坐拥天下，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前朝里，佞臣等着他去铲除；京畿外，叛乱等待他去平息；边关处，外敌等待他去对抗……他做不得一个太平天子，却还要与所爱的人为敌，刀剑相逢，横眉冷对。
思绪恍惚间，穆莳已经走到何意跟前，何意忙起来行礼，看着他有些摇晃的身躯，紧张的道，“陛下！”穆莳却不在意“何将军，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歇息吧！夜黑风高，骑马不便，朕已命人备了轿子。”听到穆莳虽然醉了却还不忘安排他回府，何意心中更是动容。虽然他变了，可他却也是难得的没有变的人，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抓他的把柄，可他还是固执的追求他所坚持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这样的人，让他如何不誓死效忠呢？
“谢陛下。但臣从军多年，已不知道乘轿子是何种感觉了，臣还是骑马来的自然些。劳陛下费心了，陛下今日饮了不少酒，还是早些歇着吧！微臣告退。”穆莳见何意执意要骑马，也不再坚持，只是让禁军护送他回去，自己则在何意离开后，也离开清风榭朝寢殿走去。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今晚的穆莳有些任性。听着身后一众人衣角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就莫名的心烦，转过头去身后的宫女太监不耐的道：“你们都快给朕散了，朕要一个人静静。”
内侍们原本都噤声跟随在穆莳身后，冷不丁发现陛下突然转过身来，都吓得连忙倒退一步。而此刻听了皇帝的吩咐，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皇上万金之躯，又喝了这么多酒，让他一个人独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啊！为首的总管便小心的劝阻道：“陛下，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等明儿天亮了再逛逛也不迟啊！”
这副伪装着讨好的嘴脸，让穆莳心中更加堵的慌。都是这样的虚伪，虚伪，在这深宫之内，再也没有一个真实的人了吗？就连他的生母都……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想理会那些内侍，转身就走，那些人还想再追上去。他只凉凉的抛下一句话“谁要是再敢跟上来，朕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暗夜里，穆莳漫无目的的在深宫里游荡着，如一抹孤魂，哪里他都可以去，但是，哪里他都不想去。
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湖边，深秋的湖面上残荷点点，还未来得及清理。穆莳眼神幽幽的看着这一池颓败。是否如今，他和沈忆清的之间，也走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或许是他错了，不该放她离去，在她进宫的那一次，他就应该留住她。可是他不愿强迫他，就算他留住她，帮她记起来以前的事，只怕她也放不下责任随他左右吧！他们都是被拘束的人，有太多羁绊，所以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
“忆清……”穆莳望着残荷，幽幽的开口，语气里满是悲凉和无奈，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般的煎熬痛苦，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他一直不敢让人向他汇报沈忆清的消息，他怕他会忍不住丢下一切，去拥她入怀。可是现在他不能，他不可能弃江山于不顾，沈氏冤案一日没有洗清，他就无颜去见她。
夜风越发强劲了，吹的岸边细柳纷纷乱舞，那黄瘦的枝条，无力的拂到穆莳的背上，手上，然而终究是无力的，穆莳全然没有感受到。只是定定的站着，心里念的，眼前看的，似乎都是沈忆清。
看来，他还是要加快速度了，那些兴风作浪的，也是时候敲打了。不然，他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去追求他想要的了。
想到这里，他的双拳，紧紧握起，若是透过风声，可以听见他用力时，发出的咯咯声响。
小镇上
薛郁听了青青的建议，没有再去打扰沈忆清，希望她可以好好休息养伤。直到第二日，青青给沈忆清熬了药，准备去服侍沈忆清换药时，却发现沈忆清已然起来了，神色淡淡的站在院子里。
“沈姑娘，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起来了？”青青惊讶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