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内侍禀报慈宁宫里派人来了。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的好母亲,又想要耍什么花招吗?可是,到底不把人放进来,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头也不抬的道:“让他进来吧!”手上的朱笔没有丝毫的停顿。
进来的是慈宁宫的总管汪全,他神色匆匆,一进来就顾不得什么大礼,直接跪在地上,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穆莳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淡淡的道“何事惊慌至此?”语气没有一点波澜。
“太后,太后她……”汪全语无伦次的说着,一边还剧烈的喘息道,像是急着赶过来的样子,已然是十分凌乱的了。穆莳原本十分淡然,可终究是母子连心,一听到他这样说着,便再也不能镇定,一下子从龙椅上站起来,焦急的问:“母后她怎么了?快说!”
“皇上,您,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要不然,可就来不及了。”汪全的语气有些抽噎,再加上太监那特有的嗓音,让穆莳听了更加心烦意乱,再加上担心太后,所以他直接绕过龙椅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奔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快,再快!
御书房里伺候的众人见此,只得跑着跟上去,可是哪里追的上步伐矫健的穆莳,只能不顾礼仪形象没命的追赶穆莳。都散乱一团,以至于没有人发现,汪全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和精明。
穆莳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赶到慈宁宫,却见门口空荡无人,他的心中又是一沉,但是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多年的内敛已经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大步跨进宫门,直接朝着太后平日里起居的内殿走去。
可是到了内殿一看,一切又实在太过正常。所有的宫人都各司其职,个个有序不紊。而那位‘不好了’的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上,看着风风火火进来的穆莳,笑意一下子盈满了眼底。“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被至亲戏弄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穆莳今日才算是领会到了,他的母亲,果然是个好母亲。为了骗他来,不惜连诅咒自己的法子都用上了,不是说老人家忌讳最多了吗?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并不在乎。他很想转过身去一走了之,可是,他又不想这么做了。他的母亲如此费心将他‘请’来,他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错过了后面的好戏!
于是,他紧紧握了握双手,嘴角强扯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儿臣为何会来此,母后难道还要问吗?”太后的表情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笑道:“皇帝可真是会开玩笑。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歇一歇,把那些政务放一放,咱们娘两说说话吧!”说完,便示意穆莳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芥蒂一般。
穆莳也不再推辞,既然是要演戏,他不介意陪她继续演下去。这也算是,孝顺的表现吧!他也想好好放松放松,看戏,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他也收起脸上的怒色,唤作一副看不出喜怒的神色,大步走到太后一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母后既然这么急着把儿臣诓来,既然不是有什么要事,便是要给儿臣惊喜了?”
太后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往她想要的方向上引,却听穆莳主动开口,自然是高兴不已的“哀家还不是为了早些抱上孙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后宫只有一个妃子也实在不像话,今晚是庆祝翊妃封妃的好日子,你作为她的夫君怎么也该出席才是。到时候,哀家把这后宫里花儿一样的秀女都召来,给你好好挑挑。要是不满意翊妃的话,还可以看看其他人。毕竟你是皇帝,可不能一直就这样后宫无人啊!”
听到这样的话,穆莳突然笑了,有些嘲讽的看着太后,一字一句的看着他的母亲,他的生母,薄唇里缓缓吐出几句话:“母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给您心疼的翊妃添堵吗?女人的妒忌心,母后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母后就看不得后宫里安安静静,非要弄点动静出来,才能显示您后宫第一人的地位是吗?还有,那个所谓翊妃,不过是母后一厢情愿塞给朕的,她不过是个妃嫔罢了。朕可不敢当她的夫君。这话也不是乱说的。”,“那你想要当谁的夫君,那个逆贼吗?皇帝,你太过分了。你这些话,是该对哀家说的吗?”太后没有想到穆莳居然这么直接的讽刺她,句句直戳她的痛处。是的,她的确嫉妒心强,她也不想看着偌大的后宫一直这么平静,平静的她只有颐养天年的样子。这样的日子,说好听是享福,可是,这般无所作为的生活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她争了一辈子,总是习惯把别人的前途握在自己手里。就这样沉寂在这个清冷的地方,她不甘心!
朝堂的事情她无法插手,因为她那个手段雷厉风行的儿子,她根本斗不过的。所以,她只能在后宫里动作动作,其实穆莳对选妃的事情不上心,她在恼怒的同时,还是有些得意的,毕竟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再大显她太后的权威了。可是,真正的后宫,哪里是这个样子呢?她因长久的无事,心理或许已经有些变态了,所以对待美好的事物,比如爱情,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摧毁欲望。她曾近苦苦追寻却终究还是彻底失去的东西,别人又怎么可以得到?
犹记当日她第一次在后宫里看到沈忆清时,穆莳和她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自然,仿佛天生一对,世间所有堪称美好的东西在他们面前都黯然失色。那一刻,她承认,她嫉妒,即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她还是嫉妒所有她不曾得到的东西。其实算起来,她这一生,得不到的东西不算太多,却都是拿权势和金钱换不来的。
他们斗嘴的那一幕,是那么刺眼,触到了她心里的某个已经埋藏很久的伤口。她本以为,她可以这一辈子都不想起这道伤口,却还是可悲的发现,那个伤口,一旦存在了,就是一辈子的存在。怎么也抹不去,忘不掉。
从再次见到沈忆清的那一刻,她就在沈忆清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是她最爱的,也是最恨的,爱他是因为年少时惊鸿一瞥的悸动,恨他是因为他最后竟然服从了长辈的安排不与她相约终生,每当她一看到沈忆清,她就不可抑制的想起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然后伴随着的是撕心的痛苦和纠结。她为了忽略每每午夜梦回时的痛处,曾经夜夜开眼到天明,她为了躲避一息尚存的良心,便开始谋划政势,与那些政客勾心斗角。流年逝去,她早已不再是当年元宵夜放花灯觅良人的小姑娘了,岁月把她磨砺成了一把剑,还是一把双刃的剑,时时刻刻都可能出击去伤害自己的敌人,潜在敌人,甚至是,亲人,爱人。
最近因为她逼着穆莳选妃,他对她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她的儿子,本来是那么孝顺的一个人,对她的好,让她差不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穆莳的底线。如今才恍然大悟,帝业的前路,让他们母子再也回不去。当然,这只是她以为,真正阻隔的,是她对于沈忆清的态度,她得不到的,她只是以为让沈忆清得不到。却不知道,这样做,也残忍的让她的儿子也同样得不到了。
这一番交谈之后,二人久久都没有再说话,穆莳心不在焉的品茶,而太后只是沉默盯着手上的钏子发呆,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的气氛僵到了极点。直到有人来禀报:众人已在暖芙阁等候多时了。原本沉默的太后,在这一刻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笑意盈盈的看着穆莳道:“皇帝也该去了,不能让淑女们久等了。”穆莳知道这个时候再同太后翻脸走人也实在不孝,便微笑着应道:“母后说的是。”只是那笑容如此牵强,怎么也不达眼底。
太后十分满意穆莳此刻的表现,微微整了整衣着,便和穆莳一同走出去。这是这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同行,虽然并非穆莳真心所愿,可仍旧让太后动容,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吧!总是容易动容多情。
暖芙阁离慈宁宫不远,地方十分宽敞暖和,穆莳和太后一同进来的时候,所有宫人都跪下行礼,而有几个初次见到穆莳的淑女,被穆莳的俊朗外表和周身气度吸引的移不开眼,一时痴了,竟连行礼也忘了。直到有内侍呵斥她们,她们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跪下行礼请罪。
历朝历代,这都算是对天子的不敬,是要受严惩的。可穆莳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起来,于是几人自然是对穆莳千恩万谢,脸上还带着十足的红晕。惹得身后的翊妃等人十分不满,太后则十分满意,看来穆莳对这些女子也不是怎么排斥,那么她的愿望,是否就意味着很快要实现了?于是太后便乐呵呵的道:“今日都是咱们自己聚聚,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大家可随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