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王晔言觉得眼前这个简单的女子,实则不会那么简单。沈忆清也不想被这位宫妃安上什么不敬的罪名,便恭恭敬敬的抬起头来,目光却也没有与之对视,只是低垂着。王晔言很满意她这样的态度,连说话的气势也温柔了些,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在此何事?”
沈忆清并不打算告诉眼前的女子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几日的风言风语传的实在厉害,宫中消息如此便捷,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少不得又是一番刁难,虽然她向来神勇无比,可是这样的纠缠,谁都不会喜欢越多越好。于是她只是低声道:“奴婢奉命前来求见太后娘娘,在此等候传召。”
既然是宫人,王晔言觉得再盘问下去倒是会有损自己的风范,便柔声道:“如此,本宫觉得你面生便多问一句,你莫要记挂。”“奴婢不敢!”沈忆清低低的说道。王晔言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却仍然存着疑虑,只是众人之前不好表现出来,便默默吩咐心腹宫婢道:“留意一下这个宫人到底何种身份,看着到底不像是个宫婢那么简单。”女人家的直觉,总是那么敏锐。
于是沈忆清便恭送着这一群佳丽款款离去,而在这时,那方才领着沈忆清前来的内侍也才亦步亦趋的走出来,阴阳怪气的道:“郡主随咱家进去吧,太后娘娘等候多时了。”
谁等候谁多时?沈忆清心中冷笑,不过也只是冷笑而已。脚步不做丝毫停留的随着内侍来到慈宁宫的正殿里,主位上端坐着的雍容妇人正是太后柳氏,她的神色淡淡,说不上是喜是怒,两侧分列着许多的宫婢太监,个个肃穆而立。这样的阵势,哪里像是叙话,分明是训话!
于是沈忆清也毫不含糊的对柳太后跪下,行了她这个品级觐见太后时该有的大礼,所幸这样的礼节,她也是懂的。柳太后不看她,端起案上的茶轻抿了一口,又拿过帕子按了按嘴角。才轻轻道:“好孩子快起吧,哪里用行这么大的礼呢?来人,赐座上茶。”沈忆清谢了恩之后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就坐了下来。便再没什么言语,只等着柳太后先说话。
柳太后静静的盯着沈忆清那酷肖故人的面貌许久,才颇为感叹的出声道:“你与你的母亲,长的可真是相像。”她的目光悠远且不带半分善意,让沈忆清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与母亲有什么过节。
“太后娘娘记性可真是好,这么多年过去,臣女差不多都已经忘了家慈的模样了。太后娘娘倒还记得。”
“哀家与你母亲之间的渊源……又岂会忘记?”她叹了口气,沈忆清觉得她想说的其实是恩怨而不是渊源。只听见柳太后又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如今你也已经这样大了。还……还让陛下对你动了心。”
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沈忆清不由有些赞赏眼前的柳太后,不似其他深宫女子那般拐弯抹角,便也直入主题道:“陛下的心思在陛下身上,我是管不住,太后娘娘您也管不住。不过我的选择,陛下却也是不能阻止的。所以,太后娘娘您就想从我入手,打消陛下的荒谬念头,是吗?”
柳太后闻言有些讶然的看着沈忆清,道:“原来你也觉得,陛下的想法是荒谬,毕竟,若是他坚持如此的话,你的将来……”,“我自然知道陛下的固执,他若是坚持,我未必不能母仪天下。可是,我的将来是注定不会与这朝堂、后宫有丝毫的瓜葛的。所以太后您的担心,可以不必。”沈忆清的眉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之色,柳太后的目光敏锐,没有放过这一细节。
看来,天下间无论何人,都是敌不过权力地位的诱惑的。就算她自己,不也为了这江山天下放弃了挚爱吗?何况她沈忆清,流落江湖那么多年,对于这失而复得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果然是放不下的。倒是嘴上说的那样干脆,果然是那个人的女儿,也同她一样的虚伪。
想到这里,柳太后的眉头也皱了皱,带着探寻的口气问道:“你真的,对陛下没有半分想法,记得小时候,你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先帝还曾打算为你们订下亲事。陛下去边关历练之时,你还曾依依不舍十里相送。难道,都不算作数了?”“那些不过幼时之谈,陛下重信守诺不曾忘记,臣女却是早已忘了。这数十年来沧桑风雨,一切都已然物是人非。沈氏一门也早已族灭,再谈何旧情旧事?”她说的淡然,有种超脱凡尘的皈依。
柳太后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多少,眼底的戾气似乎还加重了几分,继续呷了一口茶道:“常说男子薄情,原来女子,也可以做到如你这般薄情。这一点,你同你的母亲,可是一点也不像呢。”沈忆清的眼神终于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波动,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家慈秉性如何,都已经是过去了。如今逝者已矣,还请太后娘娘莫要再多做谈论。”无论她的母亲如何,但终究逝者已矣,沈忆清都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不好的言论,如此而已!
柳太后的神色似笑非笑,也符合着道:“是了,逝者已矣。的确不该说你母亲的不是,不过哀家与你母亲当年,可是无比要好的闺中密友呢。就算后来各自嫁人,也还维持着以前的情谊。你在我的眼里,也与自己的女儿无异。”
沈忆清知道她真实想说的定然不是这些,于是便也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只闻得柳太后道:“不过最是故人心易变,你可知道,你的父亲当年倜傥风流,迷倒了多少闺中少女?这里面,更是恰恰有哀家与你母亲二人。只是你母亲比哀家幸运,你的祖父早就替你父亲聘下了你的母亲,真是好福气啊。我与你母亲同出江南世家大族,你的祖父却偏偏选中的是你的母亲,真是天意弄人。”
“祖父的意思,父亲也是无权干涉的。何况如今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而家慈早已伴着家父魂归九泉,是否幸运,可不是一目了然吗?”沈忆清并不想听柳太后说她的过往情史,她不是八卦的人,而且柳太后将这样的秘辛透露给她,想必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甚至,她今日能否活着走出这里,都是个未知之数。
果然不出沈忆清所料,柳太后的目光在这时犀利了许多,泛着森然的寒意。她先是对那一众宫女太监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知趣的退了出去。沈忆清斜睨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大门,也呷了一口茶,声音不痛不痒的道:“太后娘娘这是要进入正题了吗?”
“看你的神情,应该是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难道,也不怕这茶里有毒吗?倒是遗传了你父亲的勇气。”柳太后居高临下的问道。
“既然太后这样问了,那便不会有毒。”沈忆清笃定的道。
“你这自信满满的模样,也像极了你的父亲。当年京城玉面公子数沈郎,文武双全,烜赫一时。可终究,还是在哀家之前入了太虚。不过哀家与你的母亲到底算谁幸运,倒也真的是说不上来的。陛下既然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就不会放任他胡来。说实话,哀家其实很不喜欢你。你年少时那个慈爱的伯母,不过是个心中充满怨恨的假面罢了。哀家也知道如今你为义军投诚的首领,我大越应当礼待,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定然会影响江北民心。所以你放心,今日你还是可以完好无损的走出这慈宁宫。”
“太后娘娘如此宅心仁厚,那臣女真是感激不尽。”
“你不必急着讽刺哀家,你的身体状况,哀家是知道的。如今你断了你师父的药,左不过也是半载的光阴。还轮不到哀家出手。今日哀家只是想见一见故人而已,顺便告诉你一声,还是远离些陛下为好。否则,哀家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再活过半年。”
她威胁的话语,沈忆清倒是没有听进去什么,倒是那一句‘如今你断了你师父的药,左不过也是半载的光阴。’她居然对自己与妙音的事情知道的这样清楚,说不得,也是妙音的同盟了。可是她们一个身居江湖,一个常在深闺,到底有什么样的机遇,可以让她们合作呢?
柳太后却并不给沈忆清提出这个疑问的机会。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道:“哀家乏了,你回去吧。”说完便唤人进来带沈忆清离去,沈忆清也不愿在此再做停留,便行了礼告退,心中只在琢磨着缘何妙音会与太后有过交集,或许真相对于他而言,很是重要。
走在宫中华丽漫长的长巷,抬眸看去两侧高耸的宫墙,只给人无比的压抑和沉重,若是可以,她只想飞上墙头一路溜到她的郡主府去。这里,太过拘束,她已经浑身不舒服。
可是刚走过一处角门,便有人将她拦了下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慈宁宫门口问过她话的翊妃娘娘,王晔言,当然,此时沈忆清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嫔妃什么背景,只是不知,她刻意守在这里,所为到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