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清送走孙百草之后,发现慕容恺仍然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也不想贸然搭话,只是继续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拿起方才没有看完的书,细细的拿在手里翻阅着。说是看书,其实到底多看进去多少个字,她自己知道。
她所忐忑的,一直是主位的慕容恺,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已经许久了。不知道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的身体,到底如何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想要听的,是真话!”
“既然你这样问,想必是在外面听到我们的谈话了。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沈忆清终于抬起头来,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那本书,紧紧的握着,泄露她此刻的紧张情绪。可是慕容恺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他重重的把茶杯往卓子上一掷,脸上是少见的认真神色“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很难吗?”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直直的看着沈忆清,似乎是想要把她看穿一样。沈忆清觉得此刻也没有再与他隐瞒的必要了,没什么是好隐瞒的,便也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像你所听到那样,我因为之前中过毒和受伤的缘故,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几年的日子了。”她无所谓的语气,仿佛此刻谈论着的,只是别人的生死。
慕容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是医者,生死之事,他有心无力,原来,他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良久,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难道……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孙大夫也无能为力吗?”
沈忆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世间最难执着最无法勉强的事情,便是生死。不过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终归都是要尘归尘,土归土的,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她的语气那样淡然,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莫名的,慕容恺心里涌上无限心痛来。
久久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就这样一直尴尬的僵持着,僵持着。
最后,沈忆清幽幽的叹了一句道:“不过是生死罢了,看开了也就是那个样子,无所谓惊天动地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了。我所能做的,唯有竭尽所能,坐好我还能做的。这样,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慕容恺还是久久不语,沈忆清又道:“为了稳定人心,你还是……”她刚想要再说什么,慕容恺已经打断了她”我知道的,这种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那样惨痛的事实,他怎么忍心再说出来,暴露出自己的伤口一次又一次。
慕容恺感觉周围似乎有无尽的黑暗朝他涌来,似乎能将他湮没吞并,他无力反抗,无力喘息,胸腔窒息的感觉,压抑的他受不了。这里,他似乎不能再待下去。于是他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公务。”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脚下的步伐有些错乱。
直到出了院门,他才停下来,可是,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愈发浓烈,能将他整个人吞并一般。他艰难的扶住墙,想要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可是,却怎么也不能做到。那个性命有恙的人,是他所爱的啊!
他总是以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可是,面对无法逆转的生死,他仍旧是那么苍白无能。所有的抱负,理想,宏图,似乎在这一刻都没有了意义,若是有了自己想要的地位,势力,疆土。可是最爱的人,却阴阳相隔,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狠狠的砸在青灰的墙上,血顺着他的掌心流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寻觅他的侍从前来看见了。惊慌的想要上前为他包扎,却被盛怒的他一把推开“滚!”而后,毫不回头的一走了之。
等到赵明琰打发了那帮难缠的幕僚之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凉凉的夜风让他乍一出门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寒意,本来打算就这样去沈忆清那里看看的,可是,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上,那个人,正是慕容恺。
“主公怎么在这里?”赵明琰有些奇怪,而且,看他的神色,似乎是很愤怒。
“没什么。”慕容恺忍住心头的怒气和不快,低低的说道,见他似乎是要朝着沈忆清住的地方走去,便问道:“可是要去看大将军?”赵明琰嗯了一声,又问道:“不知主公可有将药交给师妹服用?”
他这样一说,慕容恺才想起他忘记了给孙柏草看那样药,到底不知道好坏如何,该不该给沈忆清用呢?有毒的东西,她如今这样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赵明琰见他这样的神色,便知道定然是他已经忘了。便道:“既然主公诸事繁忙,那不如就由我交给师妹吧!她以前也常用师叔配置的药,应该也是懂的。”说完,就伸出了手,等着慕容恺交给他。
可是,慕容恺却没头没脑答非所问的来了一句:“你知道,忆清以前,受过什么重伤?得过什么大病吗?”他问的很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赵明琰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便随口道:“师妹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所以一直以来还算不错的了,倒是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至于重伤,因为打仗的缘故,倒是不少。可是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毕竟”……他不再说下去,慕容恺也知道他不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也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道:“我知道了。那……她可中过什么毒吗?”
这样的一句话,却突然让赵明琰心中一惊,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沈忆清被人下毒了?还好天色已晚,慕容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否则,以慕容恺的聪慧,一定可以看出他的破绽来。
于是他就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公为何这样问?难道,师妹中毒了?”他的语气到底是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好在慕容恺只是以为他担心沈忆清而已,毕竟赵明琰对于沈忆清的挂怀,他也是看中眼里的,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到底没办法。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很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没有什么大的病根,那便很有可能是中毒,你与她相处这么多年,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慕容恺问道。赵明琰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我实在是不知道,她自来身体也不是很好,但她一向是闷葫芦的性子,她不告诉我我就很难发现这些。之后她出师在北方闯荡,而我游历江南。虽然尚有书信联系,但是毕竟是少之又少,对于她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我也实在是不怎么清楚。”
慕容恺看赵明琰的确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便也知道他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此刻也感觉到非常的疲惫,便道:“既然这样,你就去歇着吧!南阳聊城相距甚远,往来奔波也的确劳累。”他已经明显看出赵明琰十分的疲惫,就算是精力再好的人,长途跋涉之时也总是会有些疲惫的。何况这样紧的日子里,这样多的事情。
赵明琰本来打算是立刻去看看沈忆清的,可是听见慕容恺问道她是否中毒的事情,他又犹豫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关于妙音的计划筹谋,而且无论她是否知道,在此刻面对她时,他的内心都是惶恐不安的。他怎么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呢?所以,他还是犹豫了,不敢立刻去看望沈忆清。而此刻,慕容恺又叫他去休息,他有了台阶下,便立刻答应下来“多谢主公体谅,本计划着还要去看望师妹的……”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慕容恺一下子打断“你如今这副样子,倒像是在外面受过什么大灾大难一样,就算去了也不过只是让忆清担心而已。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你明日精神好些,你我再一同去看她也不迟。她如今身体很差,就不要再让她再为你担心了。”
赵明琰见他一口一个“忆清”倒是很顺口,便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他一直只想着当沈忆清的哥哥,大概全天底下的哥哥,看到自己的妹妹和别的男子亲近,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吧!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更可恶,那些人也只是明目张胆的想要杀她而已。而他,却是处心积虑,谋取她的信任,又在她背后暗暗欺骗她,算计她。
他果然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人。
慕容恺这样说,他再也不能拒绝,便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朝着自己所住的方向走去。眼里是一片寂寥之意,不过,这些慕容恺当然是看不见的。而他自己,也不知打道该做些什么,分明就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做。
夜色依旧寂寥,一轮清冷的圆月寂寞的挂在中天上,若是平时,他一定是会兴致勃勃的邀月共饮的。可是,今日,他却再也没有心思。
真是:泠泠月,寂寞人,相对无言更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