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清。”
突然，慕容恺的一声呼唤，将沈忆清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何事？”沈忆清还有些恍惚，没头没脑的问道。
慕容恺的眼底出现挣扎之色，薄唇翕动了好几次，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沈忆清见此，忍不住道：“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何时也这样磨蹭了？”这一番话却是刺激了慕容恺，他终于对视着沈忆清，道：“你是不是，一直还对……穆莳，念念不忘？”
沈忆清先是气恼，接着又觉得他的话奇怪而无厘头，都是什么时候了？却还在想着这些，可是慕容恺不会是这么无聊之人，转念一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沈忆清能感觉到，一盆凉水，正从自己头上浇下来，渗透肺腑！
可是她还是不想说，或许，慕容恺亲口说出来，更是残忍，更能放下她对义军的最后一点自责和内疚！慕容恺也知道，于是他终于开口了“此次穆莳来势汹汹，势必是想要永绝后患。而我之前刚愎自用，没有完全安抚好后方就急于北上。又因求胜心切入了穆莳在聊城给我中下的圈套，如今兵败如山倒，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我到底……到底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只要今晚……今晚突围出去，再不济还可以撤回江南修生养息。所以……”
“所以你需要有人来断后是吗？”沈忆清不听他说完，便咄咄逼人的问道，多余的道理，她已经不想再听。然后她静静的盯着他，又道：“这个断后的人选，就是我，是吗？”冷冷的语气，荡漾在已经不太明亮的空气里，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
慕容恺还没有说话，可是沈忆清自然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她于他之间无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利益驱使下结盟的盟友，可是，并肩作战这么久，她已经将他看做是可以信赖的兄弟一般。她一生受到的关怀太少，所以他送药问候之类的举动都会在她心里留下印象，凡事里也都替他考虑着。可是一到危机关头，他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出去！纵然她一生冷情，可是，也有心寒的时候！
或许是被沈忆清嘲讽的语气和讥笑的眼神刺激到了，慕容恺也是骄傲之人，终于开口道：“因为穆莳的人心收服，你早有懈战之心，我如今是成全你与他的那一段情分，由你断后，穆莳必然不会拿你怎么样，而你也可以率领不愿继续操戈的义军投诚。本就是你所期望的，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直言我之无情无义？”或许是因为恼羞成怒的原因，他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温度。
“好！”沈忆清答复的简单明了，速度也超乎慕容恺的想象。她立刻转身过去“我这就去召集我的部众，安排突围断后事宜。”她的脚步顿了顿“只是，为了我的部下，我一定会投靠穆莳，今日之后，你我之间，便是宿敌，从前你派人谋杀我的账，我也会讨回来！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看着她的最后一抹衣袂消失在门口，慕容恺却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椅子上。是，他对她有情，可是，他还是终究放弃了这份情。如她说的一般，再见，他们就是敌人。而且，他因为一棋不慎，失去了掌握整个义军的先机，也让自己的大业退步不前，元气大伤。当然，更让他吃惊的是，她的那句算账。难道当初，刺杀她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吗？
可是转念想想，知道了又如何？已经反目了，加一项少一项罪名又有何妨？
沈忆清随着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一起走出正堂的大门，望着余晖缓缓落下，心中一片寒凉。
虽然之前已有许多事情心照不宣，可是这样毫不掩饰的背叛，实在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暮色渐渐四合，仿佛被黑云碾压，原本寂静无声的郧县县城里，突然亮出无数明亮火光，伴着嘈杂的人声。原本已经有些松懈的关山卫，立刻精神一振，高度戒备起来。随后，一扇城门訇然打开，有一队人马，就那样直直地冲出来！关山卫早已严阵以待，见此毫不犹豫便要应战，可是待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为首的，只是一个未着甲胄的女子，她一身白衣，巾帼束发，手中的宝剑泛着森然寒光，照着她清冷无波的面容，却又是那样坚毅，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不是慕容恺！为首的关山卫将领便有些犹豫，他早就得过吩咐，不可伤及一个白衣女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位。难道慕容恺早知道陛下的心思，所以故意派她前来吗？真是卑鄙！他在心中不屑地想。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下令攻击的时候，为首的女子，剑锋寒光一闪，已带着凌厉的杀气向他袭来，他本能抵挡，却堪堪避过。心下暗道这女子好厉害的功夫，不由得小心谨慎起来，再不敢分心轻敌。
于是一场厮杀打斗，一触便发。在浓浓的暮色里，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原本静谧的小城，此刻却仿佛置身人家地狱。
没有战争是不惨烈的！不管其是否正义。
沈忆清的冷意，从心底蔓延到眉梢，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眸子里射出的寒光，遥遥地射向一个方向——穆莳王帐所在之处！她也很想知道，如果他们再次交锋，会是何等的局面。可是，此刻，他不在战场上。
毕竟天子尊容，岂可随随便便轻易就将万金之躯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激烈的厮杀还在继续，沈忆清的身手，足以万军之中直取他人首级。可是今日，她却在开始之后，将间收回了剑鞘，每每遇见关山卫，都是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将对法打伤或打晕，却不伤人性命。她在等一个人，想必他很快就会得到她已经上阵的消息，他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而就在沈忆清的部众与关山卫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慕容恺率着大部分人马，再次冲出了郧县的城门，依靠着沈忆清部众造成的混乱和掩护，慕容恺很快便冲出了关山卫的包围圈，而此时，沈忆清也已靠着慕容恺的拼杀渐渐退出了关山卫的包围圈，与之形成了对峙状态。而她所期盼的那个人，终于在这个时候，露了面。
暗冷的夜风下，穆莳一身黑色戎装，仿佛与黑色融为一体，胯下坐骑的鞍配银光闪闪，在暗夜里泛着森然的冷光。唯有那一双星眸，依旧熠熠生辉，穿透夜色，直直射入沈忆清的眼眸中。
他就那样直接地出现在关山卫阵前，睥睨天下的姿态宣告着他绝对的领导权。沈忆清不甘气势上输了他，便也昂起头颅，与他直直对视。
气场，竟一时分不出高下来！
终于，穆莳立刻开口，道：“你这样拼命为他断后，是为了什么？”
“不过不想欠下人情而已！”沈忆清语气平淡地道，淡漠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依旧是泛着浓浓的冷意。
“你既然留下帮他断后，想必已经是做出了选择，是吗？”穆莳的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其实是激动不已，忐忑而又兴奋无比的！
沈忆清闻言，清冷的面容终是有了一丝动容，薄唇噏动了几番，终于是鼓足勇气道：“我如今还在这里同你谈判而不是随慕容恺一起突围，我想我的选择我想你应该清楚了！”
闻言，穆莳的神情再也按捺不住，一丝狂喜涌上俊颜，“你决定，要与我一同征战这天下了吗？”声音虽然是故作平静，可是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沈忆清抬眸与他对视，看见他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欣喜和狂热，于是便也轻轻道：“这天下有你治理就很好，这些本不该陷入战场的子弟，也该回归他们自己的家园，重拾稼穑了。还望陛下不计前嫌，不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会让他们回到原籍，赐地免税，安居乐业。那么，你呢？”原本的欣喜有些许的消散，有种不好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
沈忆清的眼神却在那一瞬间有些飘忽，眼底浮现的，是迷茫的神色。“我？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我，江湖归不得，朝堂去不得。我竟然……也不知道去哪了？”
“如何去不得朝堂？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征战未结，难道，你不愿意随我一同，还百姓一个如画江山吗？”
沈忆清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一时尴尬不已，还是关山卫的主将借机提醒穆莳道：“陛下，如今沈将军愿意投诚，也算是可喜可贺。不如早些班师回营，也好安排庆功事宜，部署如何追捕那慕容氏逆贼。”
于是穆莳点点头，朝沈忆清道：“便是你要卸下你身上的担子，也该等到朝廷安置好了你的部下才是。所以，现在先随朕回去吧！朕为你接风洗尘。”
这样官方的言语，沈忆清也知道了如今他们已是君臣，而非对手，于是翻身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微臣沈忆清，谢主隆恩！”她身后的义军见沈忆清行如此大礼，也纷纷跪下，高喊“谢主隆恩！”其实僵持到如今，而新帝又如此有为，大多数人已经厌战了。所以归顺朝廷而又得了这样多的丰厚待遇，于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