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巧笑倩兮,美目流转
十年弹指而过。
涟裳依旧二八年华,时间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长发微挽,似堕欲垂,清丽自然,只是那身气质却悄然改变;雒迦依旧如故,十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日,山中岁月悄然而逝,不过昨日之事;十年,沧桑巨变,对拂曦来说,足以让她从不谙世事的女童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冰雪肌,玉做骨,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颜如舜华,洵美且都。
如此,说的便是拂曦了。
雒山之巅,拂曦迎风而立,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她俯瞰世间万物,如画江山便在脚下。当年的雒山女婴,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经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女子。
“拂曦,雒迦大人在聿蔺苑等候。”涟裳看着拂曦寂寥的身影,十年后涟裳再也猜不透她。
“我知道了。”
拂曦莲步微移,如莲波微步般,不一会便到了,却不见雒迦身影。只见一白发黑衣男子,慵懒卧于花树虬枝之上,花瓣随风纷纷落下,落满一身,但他依旧闲适地依树而眠,静静享受午后时光。
拿去雒迦脸上的书卷,拂曦就这样欣赏着雒迦的美男春睡图,静静地欣赏起来,在雒山十年,拂曦一直不曾明白她的师父雒迦是神还是人。
他的容貌依旧,身长九尺,白发胜雪,逶迤及地,肤如皓月,眸若星辰,眉峰微耸,凤眼狭长,鼻梁高挺,唇如刀刻,身上始终带着慵懒的气息,一切尽在他眼中,却不知什么能真正入得他眼中。拂曦看不明白。
雒迦醒时便看见拂曦侧坐一旁,手中正拿着他之前的《百草集》,只是一本救死扶伤、起死回生的医书。而拂曦三岁开慧启蒙,五岁便把字都识全了,十年便把藏书楼九层的书读完了。
这藏书楼藏尽世间珍本孤本,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上至帝王权术,修仙得道秘籍,武林绝学,诗词古典,医药宝典,千毒百蛊,下至农政全书,风月话本,春宫图卷等,应有尽有。拂曦自小聪慧过人,一目十行,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如若实在费解,雒迦有时稍作点拨,便豁然开朗。
当初拂曦不懂师父雒迦为何要她把藏书楼的书读遍,雒迦只是淡然道:“你以后便会懂得。”拂曦自幼早慧,雒山上只有她,雒迦及涟裳三人,不见其余人,但衣食皆是在恰当时候备上,符合心意,十几年如一日。拂曦以为万事便是如此吧--长于雒山,看见的便只是雒山这个世界罢了。随着藏书楼中的书渐渐读完的过程,却也知道了世道不是雒山,雒山只是一隅,世道远比想象中艰难。雒山脱离尘世,宛若仙境。
“从我在雒山山麓看见你到如今已经十三年有余了,你曾问过我你的身世,今日也该告诉你了。”雒迦开口,看向兀自深思的拂曦。
拂曦点头不语。雒迦便告诉拂曦:“你当初被昱朝国师上官柳,置于雒山十里梅林的光华公主,国师卜出你的命格后,按照上天的指示将你带到雒山山麓梅林,我顺应天命将你带上雒山之巅。你是天命之女,注定要平定乱世,开创治世。及笄礼过后,你便下山去完成你的使命。”
若是常人,必定惊诧不已,但十年的时间,拂曦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若是涟裳告诉她,她必是不全信的,但这话出自雒迦,她便全信了。心中惊涛骇浪,却已经面不改色。
“拂曦明白了。”
雒迦看见拂曦如此模样,便将玉玺布帛等交给了她:“这是当年我遇见你时,你身上之物,十三了,该物归原主了。”
拂曦接过不语。
于是,雒迦拿出棋盘,手执黑子,拂曦执白子。
拂曦三岁随雒迦学艺,十年,雒迦倾其所有,毕生所学尽交与拂曦,从文到武,帝王权术,治军之道,行军带兵之术,奇门遁甲,医术毒蛊,诗书文章等应有尽有。琴棋书画舞便是涟裳代为指导,此外便是拂曦自己在藏书楼中独自摸索。
十年过去,拂曦棋艺精进不少,与雒迦不相上下。待一个时辰过去,拂曦落下一子,棋势回转,最终以半子险胜雒迦。雒迦依旧懒懒:“徒儿好生厉害,竟然胜了师父。”
雒迦时而正经时而邪魅不羁,是已拂曦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性子,但笑不语。
“既然我赢了雒迦,雒迦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想和雒迦再一起看一次繁星。”
“好。”
一旁的涟裳看见的便是巧笑倩兮,美目流转的少女与俊逸若仙的白发墨衣男子在亭中怡然自得地下棋,仿佛世间便只剩了他们两人,待一局过后便见两人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拂曦自十岁后便与涟裳同睡,却依旧与雒迦形影不离,虽然只是学文习武。当初涟裳对雒迦说的那番话她至今还记得。
“拂曦已经十岁了,早慧如她必定已经知晓男女之情,再过几年便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少女不曾怀春?即便是天命之女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男女之防总改是要有的。我知雒迦大人非凡人,但为了拂曦好,若不能成全,那便放开。”
“我对拂曦不曾有男女之情,她是我养大的,如何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涟裳,你多心了。”雒迦有些哭笑不得,山下也未曾听过养父对女儿有他想,涟裳是如何看出他对拂曦有其他想法?
“你不会,却不代表拂曦不会。”
涟裳如此坚持,雒迦也上了心,他确实不知情为何物。但是涟裳的话确实在理。
“容我想想。”
那番谈话之后,拂曦便与涟裳同住了。拂曦夜里也曾如三岁时偷偷溜到雒迦房外,雒迦却再也未曾为她开门,哪怕连续几日都独立宵中夜,如此拂曦便再未与拂曦同床而眠,刚开始她夜夜失眠,但时间的确是个好东西,治好了她的失眠,也让她渐渐看懂自己的心。
今夜确实适合同看繁星。
拂曦与雒迦躺在屋顶上,头顶便是漫天繁星。雒山之巅,说是手可摘星辰也不为过。拂曦将手探上夜空,仿佛要摘下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若是能摘星,我便为雒迦摘下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
“哦?”
“雒迦在拂曦心中最重。”拂曦侧躺着看向雒迦的侧脸,手已经放下,却伸向了雒迦,仿佛已经为他摘下了夜空之中最亮的那颗星。
“你心中最重的应是天下。”听见拂曦如此说,雒迦心中微动。
“但今夜我只是拂曦,不是玄祯帝。你只是雒迦,不是我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雒迦是要拂曦唤你一声‘父亲大人’了?”拂曦有些戏谑道。
“······那还是算了罢。”雒迦想起拂曦三岁时习到“爹”这字时,问他是何意?于是解释后,拂曦便触类旁通喊雒迦为“爹”,而雒迦也觉得极好玩,便允了,只有涟裳无奈摇摇头,暗想还好拂曦喊她为“阿姊”。但十岁后,雒迦便再也没有听见拂曦喊他为爹了,当时觉得还有些可惜,如今却是庆幸了,适才拂曦那“父亲大人”当真是把他惊到了。
十三岁的少女,豆蔻年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雒迦看上去也不过是及冠少年的模样,若真是喊一声“爹”或“父亲大人”,当真是极诡异的,雒迦不知当初自己是何心态,居然纵容拂曦喊他为爹到十岁。
“雒迦,你说什么是天命之女?”
“说的便是你。代表着上天的意志。”
拂曦不懂,为何她是天命之女,为何她要下山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一句“天命之女,代表上天意志”?
于是两人便默然不语,只是仰望漫天繁星。
半晌,拂曦道:“我完成天命之后,可否再回雒山?”
“顺其自然,若你愿回便回,若你不愿那便不回。只是下山之后,你只有一次机会来雒山寻我。”
“那完成天命之后,我便回雒山,同雒迦一起再看繁星漫天。”拂曦不知为何心下安然。
“一切都为时尚早,并无定论。”
夜色深沉。拂曦看着雒山熟悉的一切,心中不舍,此生在踏入雒山的机会不多了。她的天命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她不知,她只知岁月漫长,天命难为,再见便是经年。
雒迦嗜睡且有很大的起床气,有时就像个孩子一样。但拂曦还是偷偷潜入他房中,静静看着雒迦的睡颜,她轻轻地吻上雒迦的额,长发拂过雒迦颀长的身姿,似乎不再留恋之后,方才离开。
拂曦甫一离开,雒迦便睁开双眼,目光澄澈,毫无睡意,深沉地盯着拂曦离开的身影,眸色不明。
夜色下,只见一女子从雒山山麓悄然出现,白雪反射出她绝美的容颜,万籁俱寂,似乎为这女子的美屏住了呼吸。十里梅林,拂曦脚步轻移,转身便离开了梅林,也终于离开了雒山。
翌日,涟裳从拂曦房中拿出一封信后便即刻去找雒迦。
“雒迦大人,拂曦离开了。”
“我知道了。”
看雒迦如此模样,涟裳便将“雒迦、涟裳亲启”的信放于雒迦书桌前。
雒迦打开,上面仅书:“拂曦下山完成天命,一切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