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容易，都说这皇宫大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以前还不相信。原来此处果真是有病不能看、有药不能用，真是叫人心寒！”红衣女子边说边抹泪，竟是比当事人崔承恩本人还要难过，她不但与外表的冷漠截然不同，更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
等崔承恩明白过来的时候，对方竟然已经拉起她的手贴在心口，大有下一句就要同她义结金兰的模样。“姑娘，你我虽是第一回见面，可我游凤对你却是一见如故，不若不要在这皇宫呆了，咱们一起逃出去吧？”
“游凤！”厉竹人如其名，厉声呵斥她，“胡说什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语言间有生涩的停顿和调整，仿佛有些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下去，而与此相对的势必就要说一些别的来填上孔雀。
红衣女子叫他训得十分不悦，却也只是撅着嘴没有说话。
之间厉竹在崔承恩额上破损之处细细打量一番，道，“你看看此处能不能装点那朵今年晒成的百合干花，大小和形状将将能够遮掩得住伤口。发髻的样式就用飞仙髻吧，更适合这身衣衫空灵高雅的气质。”
厉竹在鉴赏方面的眼光显然要更独道一些，他快速地为红衣女子下了命令。这些指令皆是通俗易懂而且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准也是在女子的能力范围内，所以一切都完成地迅速而优秀。
直到一朵白色粉面的清香百合真的被贴到额角固定住的时候，崔承恩才将厉竹的一番话转化为画面。百合固定在她头发里面，隔空的部分恰好跳过了伤处，没有碰触并不会感觉到疼痛。优雅的飞仙髻衬托得崔承恩的颈项更加纤细，尾端流出来的墨发恰到好处地将她单薄的身子遮得若隐若现，十分美好。
崔承恩有些不认识自己了，铜镜里的人和平时里差距大得不止一星半点。
“姑娘肤白胜雪，纯色偏淡，多上些粉桃色的胭脂和口脂。不要上得太过明显，一点一点用手指晕开是最好的。眉目都描得精神些，总归是在夜里，太过清心寡欲反倒显得白森森的。”
所谓的白森森就像是走惯了夜路容易遇上的那一类东西，红衣女子听了厉竹这话顿时捂着嘴巴桀桀地笑起来，边笑边说，“姑娘你可不知道，之前咱们戏班去迎宾楼唱戏的时候，鸨母在白天迎接的咱们，那时候门一打开满屋子白森森的姑娘们，可把我给吓了一跳。”
崔承恩一听到“迎宾楼”三个字，顿时眼皮一跳，赶忙问道，“你们去那里演出，可是遇见过什么人？”
“什么人？”女子食指轻点嘴唇，状似思考模样，“没有什么人啊……又或者说里面全部都是人。”
她嘻嘻一笑，崔承恩知道这姑娘显然又是答非所问。
“这位姑娘，”厉竹转向崔承恩，他见交代的事情游凤已经着手在办也不催促，反倒是有几句话要同崔承恩说，“咱们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游凤她没有心眼，很多事情并不知情。”
趁着红衣女子走开去挑选胭脂水粉，厉竹干脆也坦诚不公地说，像是在提醒崔承恩此番对红衣女子的试探并没有用。
“是首辅？”崔承恩问。
男子不回答，倒是点了点头。得到答复的崔承恩心下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原先还有些抗拒，打扮好了到了高台之上无非也是献丑罢了。
“届时你登台后，”男子靠近崔承恩耳边，忽而又面色一红拉开了些许，才道，“高台侧边有一棵大松树，你站在松树下头便可。一切咱们都准备好了，放宽心！”
男子的一番话虽是正对着崔承恩讲的，可是眼神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直视她。崔承恩不由想起了红衣女子先前说的一番话，疑惑道，“是不是我看人有什么问题，先前游凤说过……不敢直视我，你也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男子显然是没料到会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当即便楞了一下，细细回想起来这姑娘性子兴许同游凤有几分相似。他笑了笑，道，“我也答不上来，或许……是太过美丽。”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崔承恩觉得活了二十年来一直坚信的人生观都有些崩塌。好比一直自以为是只自由自在的马驹，众人却异口同声地告知你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李亦非和臣吉说她只是长相比男子略微清秀一些，这优势还源于她本身是女儿身。待到脱下这一身官袍，换成女装她可占不到任何优势。
还想细问的时候对方的背影已经走到门口，再一拐弯就彻底消失在门外，崔承恩看着右手心丑陋疤痕的断掌不由失笑起来。
“笑什么呢，姑娘？”红衣女子走近她身边，手里端着的五色脂粉清香扑鼻，她左右逡巡了一周，道，“厉竹哥哥果然也受不了姑娘的美貌，自个儿躲避出去了吗？”
她摆正了崔承恩的脸，左右打量，去了一些自然贴合肤色的戏份用棉花制成的小团扑在崔承恩面上。她的肤色本就偏白，更显得眼下发青的痕迹明显，游凤猜想许是宫中当差吃穿用度皆是极差给累成这样的。
在崔承恩受伤的额头她先是取了些清凉的药膏薄薄地打了一层，这才敢用些猪油的膏脂将伤处边上的破皮出抹匀，如此上妆才会更显得贴服。
不得不说，游凤的手艺很不错，尤其是她温暖的手拂过面颊的时候很舒服，像是在给面部轻轻打圈按摩。对于头一回涂抹这些胭脂水粉的崔承恩来说，这样的体验无疑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一番功夫之后，游凤轻轻吹了吹崔承恩面上的浮粉，先是自己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问道，“姑娘，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这可能是我游凤人生中的一最。现在，你睁开眼睛吧！”
人生中的一最，可以是最好、可以是最坏。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崔承恩猜想后者的可能性居多，她果真是配合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眼一看，却是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