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之后,第一轮的菜色已经全部撤下去了,孙玉和那一班训练有素的小太监身手麻利,不一会儿便将一些清口的瓜果端上来,配之而来的是经过三道烹煮的西峰清茶。一一摆设齐备之后,那后殿处巨大的阴暗面里面有人缓缓挂起了灯笼,点起了烛台。
红色的、白色的,或明或暗的烛光交织在一起,这是一个在室内被搭建起来的小小戏台。大典不比其他时候,宫外的戏子是没有资格被请进来做御前表演的,唯有宫中卖身进来调教数年的御用戏班子有这个能耐。而这些人也并非要完整地唱完全场,大多就是在开始的时候作为一个抛砖引玉的演出,之后便会交由宫内外的一种贵女来压轴。
有时候为了突出那些贵女表现的出色,还不得不降低身段来演出。
今次演唱的是一曲十分喜庆的《盼春归》,用的是南方地区的吴侬软语。崔承恩并不太能听得懂,但是轻快明朗的节奏和悠扬婉转的女子声线还是叫崔承恩觉得十分好听。她饮一口茶又侧着耳朵好生一番享受,好比当年她路过戏园子外头看到义县当地的乡绅日日是这般生活的时候,也是十分羡慕。
“丫头,你看似十分中意这一出?”流月公主一侧头便瞧见崔承恩很是享受的表情,当下被这般纯真的模样所吸引。
她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也许是活得太久了,久到值得她心软的人一个两个的全都死了,她也许久没有打从心底下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产生这般怜悯和柔软的境地,居然会替她担心起宫中的尔虞我诈来。
崔承恩自然想不到流月公主会主动同她说话,原以为伺候在侧也无非是流月公主的一时兴起,整个晚上崔承恩都笼罩在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之中,好似只要被她瞧见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我、我从前没听过,所、所以觉得十分稀罕。”
“你这丫头,方才说话还好好的,怎么被本宫一问,又开始结巴起来了?”流月公主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不过略带嗔意的调侃了几句。
崔承恩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傻兮兮地干笑了两声,好似自己很尴尬。流月公主瞧在眼里却是感到无限感慨,究竟是有多久没有瞧见过这般简单直白的人了。从前也有那么一个人,猎猎的身子站在寒风里,鼻子耳朵都冻得通红还是不管不顾地咧嘴大笑,当时她只觉得这个女子的惊艳气质要远胜于容貌。
然而反观眼前的崔承恩,这是一个太过漂亮的小姑娘,同那个人模样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然而笑起来的模样,歪着头询问的姿态却总是叫她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
上头的戏子唱完了,抛下了菊花压制的干花瓣作为谢幕,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演出才是重中之重。贵女的表演好比一个勾心斗角的大戏,演出的先后都是十分讲究的。人人都带着自己的小算盘,上的早了怕别人看完就忘记了,上得晚了心中又等得焦急。
索性的是庄二姑娘这个强劲的对手如今已经不需要考量,最早年中最晚年底她始终要成为封家的媳妇。一个失了名节的人又有什么好来争的呢?因而这番跃跃欲试的情绪是水涨船高。
有人畏畏缩缩,自然有人会当出头鸟,这不台上的戏子才谢幕下来没有多久,有个小宫女便偷偷靠近孙玉的耳边说了几句。孙玉闻言朝着人群中瞧了一眼,疾步便走上了高台。
孙玉叫来几名有意上台表演的贵女,先后的秩序由抽签决定,然而这抽签里头孙玉是留了一手的。方才那小宫女急匆匆地跑来说是无华郡主要他与一个面子,此番定要第一个上台,这会儿他一个权衡既不能将这事做得太明显,也不能公然与无华郡主为敌,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人人都那走了签之后,孙玉刻意将最后一根留给无华郡主,起先她并不乐意被孙玉排到最后一个,因为她凡是都要抢第一。然而拿出来一看这签柄最短果真是抽中了签王的时候,那瘪下去的嘴巴瞬间便高高地翘起,好似已经将前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无华郡主抽中了签王,并且不忘记到诸位贵女面前炫耀。然而最后那惊鸿一瞥居然是看向了崔承恩,这眼神瞧得崔承恩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既然签王在无华郡主手中,那么咱们只能静候郡主的超凡技艺了。”孙玉心中自然清楚怎么一回事,手脚也是他自己动的。其实签柄的长度都是一般的,唯独在无华郡主抽签的时候他拇指使劲儿给扣下了一段,因而这签自然要比别人的短。
这话音未落只见无华郡主居然大笑了三声,好似乐极,指着台下主桌的方向道,“本是孝娴公主要与本郡主一道献艺,先前已经准备多时,望诸位瞧得尽兴。”
崔承恩本已有不好的预感,哪只无华这人居然当真是先斩后奏了,瞧出她面上不乐意的模样,干脆在殿前毫无征兆地直接曝露出来。这会儿齐刷刷几十双眼睛向着崔承恩的方向看过去,好似人群中也有人惊讶,这两人何时成了这般亲密的莫逆之交。
谁曾想这无华郡主如此厚颜无耻,捏造了莫须有的事情好逼得崔承恩上台。如今她哪里先前准备过多时了?反倒是这个无华郡主显然是有备而来,届时她在人前出丑当真称得她德艺双馨那才叫崔承恩怄气!
“孝娴公主怎的还不上去?”
“莫不是技拙,拿不出手便生出了退却之心?”
“也对,毕竟是乡下来的市井之徒,哪里懂这许多?估计也就一张面皮长得好罢了。”
耳力极佳的崔承恩不时听到别人的诟病,然而不幸言中,她确实是不会,不但不会还中了无华郡主的算计。崔承恩虽说当下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不过静下心来想想却也并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