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这首辅府邸本就建在僻静之地,现下出了府门外一转弯更是连一个灯笼都找不着。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京城的宵禁时分,崔承恩想着一定得先带他去找个大夫医治。
两人疾行在路上,准确来说是崔承恩推着那名男子。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崔承恩急促的喘息声。
“王总管喊你崔大人?”轮椅上的男子突然出声,在万籁寂静的天地间显得十分突兀,“如果我没猜错,你不叫崔大牛,应当是知县崔承恩?哦不,现下应该是刑部尚书崔承恩了。”
崔承恩见身份被识破,也不打算再隐瞒,“事出突然才有所隐瞒。”
“呵呵……呵呵呵……”男子突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不大但是他整个人颤抖地厉害,有些像叫人踩住脖子从喉管里挤压出来的音色,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别出声,小心招了人来。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崔承恩也不管他笑什么,低声在他耳边说着。
突然,黑暗里一只手拉住崔承恩推着轮椅的左手,紧紧握住,吓得崔承恩浑身一怔,险些叫出声来。原来是前面轮椅上的男子。
“送我回家。”
“你家在哪里?”
“在城东十三里街五号。”
崔承恩深深吸了口气,再度上路。生怕这男子又说出什么要求来,崔承恩干脆不再说话,牟足了劲儿往城东赶去。
前方的人也不说话,抬头静静地看着月亮,看着看着便像是有水光浅浅地折射银色的光芒。男子仰着头,就让这水光凝结在里头,月亮在他眼里也变得影影绰绰。
他唱了起来,声音不似先前的喑哑,多了一丝悠扬。
“白白月光荡起来呀荡起来,弟弟身在秋千上,哥哥我在身后藏。拉勾勾、盖印章……”声音浅浅的,崔承恩的面前仿佛出现了月色下兄弟二人一个坐一个推,嬉笑打闹的场景。
“若是哪日说了谎,头发长草鼻子长;若是哪日先离开,阴曹地府等几年……”兄弟二人拉了勾勾盖了印章,为的就是兄弟情深不分离。
原本是个嬉笑的儿歌,在男子嘴里突兀变得十分悲凉,崔承恩忍不住鼻头一酸。再看那男子,凝结在眼底的水光汇集成一道浅浅的水痕,就这么划过整个脸颊。他无声地哭泣,这场景只叫崔承恩想起祖母离世那年,他就这么坐在祖母床头瞧着、哭着,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城东十三里街五号。
门上挂着两盏灯笼,是个挺大的宅子却不似有多少人烟。崔承恩停下了脚步,他等着男子的决断。
“我听首辅说起过你。”没想到男子一开口说的竟然是毫不相关的事情。
崔承恩只好耐心地陪在他身边,但这话题崔承恩却不想接着谈。
男子没有在意,自顾自说道,“他说你和从前的我很像,但是你强过我,崔承恩。你成功挑起了他的兴趣,让他不舍得让你死,这是我多少年求而不得的事情。”
如果这所谓的兴趣就是不停地经受卿弈的折磨与玩弄,相信不会再有人期望得到卿弈的青睐。但这话崔承恩不会明说。
“送我到门口。”
崔承恩依言推着男子来到府门前,男子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崔承恩看到男子坐过的地方留下一大滩血迹,也不知道府里面有没有大夫。
“我的话你可要记得,这玉佩替我收着!”男子的话霸道而不容拒绝,玉佩也是强行塞到崔承恩的手里,说着立刻一瘸一拐转身进了府里。
这根本就没有给崔承恩拒绝的机会。崔承恩瞧着手里的东西,仿佛将男子那满身幽怨的情绪都穿成过来了一般,手上的东西似有千斤重。
崔承恩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男子;他也不会知道这男子的嘱托将会在将来影响崔承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