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那天,已过了最热的大暑,连日的几场秋雨冲刷的琉璃瓦好似换成新的一样,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此刻的皇宫周围笼罩着一层金色光晕,很是好看。但也正因那几场雨水,本该在九月初的吉时硬是挪到了九月九日。重阳节本是个守老尽孝的日子,她却要远走他乡。
起了个大早就开始梳妆,从头到脚都是好意头,皇后早早的就将凤冠送了过来,亲手给怀靖戴上。正前是那凤凰于飞,三颗明珠嵌在凤尾,凤眼处最是好看,以那猫眼石削成一颗豆大的凤眼,取最黑的一颗镶上,其余的因为太小无法镶嵌便都丢弃了。从那凤的翅膀处落下了颗颗圆润的珍珠,垂在眼前。
大红的料子里隐隐闪着流光,细细一看缘是用银线绞着红丝,一点一点绣在上面,远远瞧着像是洒了金粉似的。领子上绣的是并蒂莲花,添了些素雅。什么龙凤呈祥,富贵花开的花样也全都绣了上去,甚至还有些叫不上来的。
前几日,喜服就送在了怀靖的手里,依规矩是叫她也绣一个花样,她硬是想了几天,才用黑线,偷偷的在袖子那里绣上了”空谷幽兰“四字,脸不知是叫这红布衬的还是怎样,红红的脸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当时采薇瞧见了,还笑她”公主怕不是偷偷绣了只鸳鸯“
她忙收起绣活,起身就去追打那臭嘴的丫头。
此刻,腕子处的绣样传来了阵阵的暖意,入了心间脸像火烧一般。
皇后瞧见了,抿嘴一笑,偷偷在怀靖耳边说了一句,怀靖的脸更是红了。
合宫众人全聚在金鸾殿外,为首站着嘉睿帝,身旁是皇后贵妃,其余众人各自按着品阶排开。
大殿之下是文武百官,中间站着定远将军陆离,只见他身披银色铠甲,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长发绾成一髻用鎏金发扣束着,手执一柄青辉剑,脚踏白底黑缎小朝靴。身下是那千里骏马,那马喘着粗气发出擤鼻的声音。一道剑眉横在他的人漆目之上,嘴唇抿成一线,容色俊美又添了些萧肃。
“定远将军,此行路远日长,无论发生何事定要护公主周全。待你归来,朕便在此摆宴,为你接风”
陆离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拱手道“谢皇上”
远远的一席红衣的怀靖在太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柔贵嫔又开始抹泪。
陆离一时竟忘了起身,不及太子肩头的怀靖,低头浅笑,行走间环佩叮当作响,脸前的珠帘微微晃动,那娇美容颜仿佛拢在一团光晕之中。
后宫七年,这遍地的石土无不是踏了几百遍,可今日每一步都像烙印一般印在心上。她从不知道,这些石头有的已经破损,有的被磨得很是光滑。
她的夫婿是周国世子,可也仅限于此,样貌何如?学识何如?秉性何如?是否早有婚配?她一无所知,她笑着,笑的千娇百媚,似那朵朵芙蓉。
在外人眼里何等的风光,但是在怀靖的心里,她此刻的巧笑倩兮,不过是为了维护一个做公主的尊严。她始终记的教习嬷嬷因为她走不出那杨柳扶风的姿态硬是叫她走了一个下午。
嬷嬷说“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公主尤为之”
行至长阶之下,跪下听教诲。父皇依旧那样,一副的严肃,身后站着的长公主看着怀靖微微笑着,她明年也要出嫁了,听说是太师家的公子,拜官礼部侍郎,是上殿求得亲事。
也好也好,皇家只须牺牲一人就好,她亦微微笑着,嘴里泛苦。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吉时将至,她又重重的叩下一头。“怀靖此去路远,不能承欢膝下侍奉父皇母后,只愿父皇母后长乐无忧。”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皇姐皇兄们定要珍重,怀靖不能行的事都托付于你们了”说完又磕一头。
最后眼光落在柔贵嫔的身上,心有前言万语最后只凝做一笑,又一叩首。
搀扶着,上了红轿。今日起她就是周国的世子妃!
只听一声长号,和亲队伍缓缓出发,过了许久她轻声喊“采苓,采薇”
“公主”两个丫头齐声回应,怀靖问道“现在到哪了?”
“才走了一会,尚未出宫门”采苓道,采薇笑说“公主怕不是心急了”
怀靖啐了一口嗔怪道“坏丫头”,泪水在眼框子里兜转,就这一会的路却像走了一生。
采苓轻咳几声,采薇看了眼怀靖又道“公主羞什么,奴婢听说周国世子可是个美男子呢”
怀靖挑起帘子,看着采薇丫头“你又是听谁说,难道周世子的容貌已经是天下皆知?”
却听一男儿声音从轿外传来“世子的容貌当的起这三字”如晨钟暮鼓,似烟柳翠寒。
怀靖忙收了挑帘的手,脸上生出一团红晕,只听两个丫头叫了声“将军”
那男子又说“如玉君子,世子朝宗”停顿了一下又说“臣曾在战场上见过,所言不虚”
怀靖细细琢磨,世子朝宗,原来她的夫君叫朝宗,春见曰朝,夏见曰宗,想来也是个恭敬温顺的人吧。
“将军说的可是长鹿一役?”怀靖喏喏出声
“正是”
“听说将军正是因那一战封做定远将军,后来又建了陆家军,齐国男儿无不向往。”
陆离听怀靖说出自己的事迹,心中一阵喜悦,他也常听他人奉承,却不如这般悦耳,只得温声问道“公主也知道?”
“将军的事就连黄口小儿都能说上一说”怀靖挑帘看了一眼那个将军,才徐徐开口“男儿当如是”
却不巧正撞上将军的眼神,心头一阵慌乱,退回轿中,陆离轻咳两声,看向远处,眼前仍是那一双稚嫩又慌乱的眼眸
和亲队伍来到了城内,周围立马吵嚷起来。采苓说“公主,出了宫了,前面就是百姓住的少阳城”
怀靖趁着被风吹起的轿帘偷偷看着外面,十五岁的她第一次出宫,只见许多的百姓跪在两旁,禁卫军一字排开形成一座坚固的人墙。
随着风吹入了一些私语,“重阳节出嫁,皇家可真叫人摸不透”
“你管那些做什么,人家是公主,清明出嫁也是吉日”
“哟哟,这公主可真漂亮”怀靖听了此言,手绞着红丝帕。
“漂亮又怎么样,你没听说吗,周世子,自打和咱们定远将军打了那一仗,回去就一病不起。到处寻医问药,虽然能动弹但也是个废人了”
轰的一下,脑子里全都炸开了,废人!废人!
陆离抬目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人,目光透着冷意。回头看向那轿子时,只见那一起一伏的轿帘后是惨白的脸。
“公主”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将军”怀靖的声音中微微颤抖。
“不要听那些浑话,皇上怎会将公主嫁给一个废人呢”
怀靖不作声,拿出那块玉佩,细细的看着。
上安街中,马上、轿中的两个人,各自思索。
周国皇宫中,一位俊朗男人靠在塌上,白衣素雪,任由清风吹乱长发。一阵风入怀,携着那微微菊花香气,男人贪恋的深吸一口,喉头一痒,咳嗽起来,脸涨的彤红,呷了一口清茶才好些。
嘭一声,茶杯落地,门外进来几个素衣宫人,为首的一个少年,跪在塌前喊着“爷,您要喝水就叫奴才,奴才们都在门外侯着呢,您要累着自个,奴才们可罪过大了”
那男人淡淡笑着“只是刚才突然没了劲,不碍事”说完又咳了几声。那少年忙端了水,其余的宫人收拾完也都退了出去,这位爷可不喜欢热闹。
“爷,出发了”少年低声在他耳畔说着。
男人就着少年的手喝了一口水,低声道“准备吧”
少年起身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整个房间又剩下了他一人。阳光渐渐的洒在他的身上,恍惚谪仙一样的人,暖暖的太阳照的脸也有了些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