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乐娘必然会做的除了消失在夜色中就是常常走到一处可以穷尽山林之色的地方站着发呆。
仓木翠景,如此浓郁,却也掩盖不了乐娘眉间的忧愁,她极目远眺似在寻觅,又似在等待,夫差在不远处瞧着,却也没有问。
终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闻的秘密,但夫差还是好奇,只是出于尊重,不相问罢了。
两个人的相处总也淡淡的,白日里,乐娘在纺织,夫差便斜斜的坐在一青石边依着一棵参天古树看书,却又时不时的掠过书页去看乐娘,待到乐娘要去劈柴的时候,夫差便跳起来说自己忽然觉的看的很累,想活动一下筋骨,便常常帮她做一些重活,乐娘也只是微笑的在一旁看看他又忙着帮他沏杯凉茶备着。
那是一段最为简单的日子,简单的让他时时忘了自己是一国之主,还身背沉重的复仇兴国大业,但也是一段极为短暂的日子,不久之后便又跌入沉重繁冗的事务中。
在此之前,他与乐娘说自己是一个闲散之人,上山游玩不幸落了下来,当自己那一队人马风风火火赶来之时,让他嘴角抽了又抽,转身看背后吃惊的乐娘,解释说自己要回家中一趟。
乐娘自然的明白,他这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但也没挑明,依旧文静的点点头,看着他要离开。
就在他要走之前,他忽然又回过身来奔到她面前,趁她不备之时,将她吻了一下,乐娘的脸登时便红了。
“等我回来。”夫差握住了她的手,久久都不肯松开。
乐娘只是低下了头,看起来娇羞的像一朵花。
那时候夫差的感情世界只是一片空白,直到遇到乐娘起,他的纸上开始出现点点花瓣,馨香醉人。
但一回去就被国事缠身,家事所累,难以脱身,直到半月之后,他再去到山里那处时,一切依旧,只是乐娘消失了。
他命人搜遍了整个山林,却怎么都找不到乐娘,乐娘就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踪迹。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自然也没有人见过,夫差回去就病了十多天,一切美好的仿若大梦一场,真实的却又不存在。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乐娘,就连在梦里,都不曾见过,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乐娘这个人,又仿佛只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后来闲时有余,夫差就常常在脑海里浮现乐娘的身影,他常常想如果自己当时回王宫的时候带上乐娘,会不会与如今不同?那时只担心自己的身份吓坏了乐娘,可就是这么一个担心,他们的一生就错过了。
那么清丽的美好的女子,一生里他也只遇到过一次,便成了他心上的一颗朱砂。
岁月的风越过时,乐娘的影子就这样突然出现,令他措手不及的愣怔在原地。
紫菱回过头来看他居然发呆在那里,不免上前挥挥手:“你怎么了?”
难道自己做的太难闻了?
下一刻,夫差已经厌恶的拍开了紫菱的手,瞪了她一眼走到桌子旁坐了下去。
紫菱不解,不过想想他们是仇人的关系,也就不再计较,继续折回去给自己做饭了。
夫差望着她的背影,面色沉静下来,这个女人总是勾起他不愿意回忆的东西,又总是破坏他的计划,真是令他看着不悦,但她的背影……两千年了,她的背影却和乐娘当年的背影重合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声音,却听不清。
两千多年来的第一口饭依旧味同嚼蜡,但看着眼前紫菱的目光,夫差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将白米饭继续放进自己的嘴里。
紫菱看的发愣,然后想:难道他只有吃白米饭的习惯?想着就将一旁的饭菜夹入他碗里,说:“这菜也很好吃,你吃吧。”说完赶紧扒饭,似乎担心他那目光投过来。
“和孤在一起,你这般坐立难安?”半晌,静静的扒饭期间,夫差问了一句。
紫菱听着这话的语气既没有温和的成分,也没那么仇视,就想着怎么回答才妥当,不想待她抬起了头,夫差已经离开。
至于这样吗?紫菱看到门关上,摇摇头,表示不理解,要离开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离开吗?她叹口气,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此时肚子里的小家伙正闭着眼睛在肚子里荡来荡去,睡的正安稳,可能是因为蓝衣的血有着安眠的作用,在还没有耗尽的时候常常帮助小家伙安稳的待在紫菱的肚子里。
但也维持不了太久。
总归养胎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养一个与众不同的胎儿,更是需要父母在一起,悉心呵护。
不知道在这庄园里已经过去多久,好在有一古老的大钟时不时的发出浑厚的声音来提示着她时针已经转了两圈多。
入夜,她在朦胧的睡意中迷糊的听到一阵箫音,宛若清月,清新缠绵在耳侧,只是很悲伤,点点停顿间缓慢而沉重,却十分的好听。
什么人在吹箫?又是有着怎样的心事呢?紫菱迷迷糊糊的要被吹的醒来,但却又慢慢的在凉薄的箫声中睡去。
梦中的自己在缓缓的沉入一方水底,却感觉不到窒息,也没有挣扎,平静的好像就天生生在水中一般,却忽然在这时候从上面伸进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拖出水底。
她睁开眼睛来,就对上灿若星辰的一双眼眸,明亮的不像话。
她忽然张开了双臂抱住他,叫他:“蓝衣。”
“我错了,不该那么对你,你不许再丢下我和孩子,好吗?”红着小脸在黑暗中紫菱有点结巴又天真的说道。
他是来保护她的,是来接她回家的,对不对?
抱着她的蓝衣没有说话,这让等了他很久的紫菱害怕起来:“你要丢下我对不对?”
在松开他的时候她也终于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是夫差。
夫差微带着厌恶看向她,这让紫菱十分不舒服。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想……非礼我!”紫菱下一刻忍不住愤怒和激动的退后,却结实的撞在床头,龇牙咧嘴的忙用手抚摸自己的背。
夫差冷哼一声:“非礼你?”他用不屑的眼神打量她一下,而后慢慢的说,“对你没兴趣。”
这……太打击人了!紫菱却松一口气,说:“那就好。”不过转眼她又紧张起来,“那你半夜来做什么?”
夫差缓缓将一个玉瓶子给她放到桌子上,起身,说:“这个对你肚子里的鬼胎有用。”
紫菱生气:“第一,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宝宝;第二,这孩子除了自己父亲的血,别的血都没用,所以你要快点放了我,不然它死了我也就死了。”
夫差作势要收回玉瓶:“是吗?孤拿了丹药你却不要,你不要拿死来威胁孤,到时候孤就把你养成活死人,孩子没了照样可以用你的血。”
紫菱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抢走了玉瓶,嗫嚅一句:“这个我还是需要的。”死不怕,怕的就是自己真被养成活死人了,还是在这样冷酷无情的主手里,那得有多么悲惨啊……
“你等等。”见夫差要离去,紫菱忽然喊住了他。
“还要怎样?”夫差没有转身,背对着她,身材高大,但又让人感觉苍凉。
紫菱想想:“你用我的血若不是做坏事,我想我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血,但是还请你先放了我。”
“理由。”男人顿了顿,才问。
紫菱便说:“我不想待在这里,这里没有自由。”虽然家不能回,可是在这里的每一分都让她感觉很窒息,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没有生气,每次看到这些奇怪的人,她都忍不住颤抖。
夫差这时候回过身来,淡淡的说:“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紫菱目瞪口呆之时,夫差已经不见。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过于失去自由了吧?
漫无边际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让人讨厌无比的黑暗。紫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开始忍不住的想念蓝衣,他现在还好吗?
“哥哥,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看着浑身是血,痛不欲生的蓝衣,瑶戈哭红了眼睛,忍不住回头质问鬼吏,“你这糊涂的东西,我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吗?你怎么可以听他的话将日期一减再减,一天当中怎么能承受那么重的惩罚?”
鬼吏站在一边十分无奈,一张黑脸更加乌黑了,皱巴巴的小声说:“小的不是没有提醒过,只是殿下执意要加快惩罚的速度,他说早一点受完可以早一点挤出来时间。”
一只手搭在瑶戈的手腕上,蓝衣咳嗽间又吐出了很多的血,却并不在意,只是问瑶戈:“瑶戈,你可打听的明白?”
瑶戈含着的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说:“哥哥,我看到了,我的眼睛看到那个女子还在人间,想来父王并未找到那女子。”
“是吗?”蓝衣嘴角扯了扯,对一边的鬼吏道:“还有多少?”
鬼吏一愣,马上回答:“还有……一万鞭和一万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