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揪痛的胸口,手脚冰凉。她知道容砚给她的是什么,她的心脏里,如今也住着。
破空穿透两人身体的冷箭,让宋锦城再没有起来。她哆哆嗦嗦的扒下胸口的通心玉捂在他的心尖,眼泪浸湿了衣衫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的祈求上苍不要夺走她唯一的期望,哪怕她死,哪怕她死……她不肯放弃,直到宋锦城的身体变得冰冷,她仍然不愿相信他就这么离去。
她忏悔着自己活着的罪行,若是世上有神,只要宋锦城活下去,她愿意虔诚的,哪怕磕碎了脑袋,她也愿意。
后来听说是被五狼山的喽啰捡了回去,阴差阳错的,又托给了千奇谷的笑书生。为了梅踏雪,千奇谷失去数千灵蛊,只为续命素不相识的伤者。
梅踏雪醒来时再无宋锦城的下落,据说当时回谷的只有她一人,尔后再回竹林,早已尘土掩旧。
枯黄树叶簌簌落下,寂静不闻余声,那一霎那,梅踏雪知道,从此这世间的路,只有自己走下去了。
她接受了谈鸿儒的条件,已经没有怨恨,没有愤怒,装疯卖傻的,麻痹自己困苦无依的内心。
谈鸿儒落在她身上的阿芙蓉,随着体内续命蛊的发作,逐渐渗透躯体,慢慢的将自己变成一味引子,她的身上没有毒,却胜似毒。
精明的沈允,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身饲毒吧?
行云给的,的确是解药呵。
可惜已经入魔的沈允,又怎会静下心来想苦口良药。
梅踏雪驻足,停在宁阳宫的内院,花园里开了一园的兔耳花,十分娇俏艳丽,随风轻轻摇曳,像是春天里交头接耳的怀春姑娘。
明明冬天,还未来。
大概是身体不如前了,只是深秋的时节,梅踏雪总觉得四肢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时常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而身边的沈允,早已醉死在臆象之中。
终于有一天,翼宫之外压不住了。
不止是朝中百官联名,不少奇人异士,富商贵贾亦要觐见月主。红蕊来报,梅踏雪置若罔闻,如此拖延半月,关山竟传来急报,国界失守。
涌入的暴民草寇,背后还有着阙国势力的推动,国界如同洪水临堤,一溃千里。
当时不夜城已飘了细雪,梅踏雪看着字迹潦草的官报,凝重的阖上折子。
她转身走入内殿。
重重帘幔之后,是宽大得空荡的主榻,鸠形鹄面的沈允只剩下一把骨头,她仍花费最后一丝力气微笑着,伸手要抱梅踏雪,贪婪的吸取她身上的阿芙蓉香。
“你知道吗……师玄与我和好了……我们又回到了以前……一同上课……一同出游……一同……”
她细细喃语,放空的神情麻木沉醉。
梅踏雪的手抵在她的心脏,跳动微弱而费力,她轻按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去一个地方。”
如今的沈允轻飘得能令梅踏雪毫不费劲的背着她。
走尽弯弯曲曲的暗道,按开沉重石门的开关,从潮湿腐臭的禁室里透出微弱的火光。
暗室除了被囚的沈琢,并没有其他人了。
这还是梅踏雪第一次,真正的踏入囚室。
她站在石门处,怔怔看着半死不活的沈琢。
被铁索绞在石壁上的沈琢,并不比沈允好到哪去,乱糟糟的黑发如同稻草,遮去了她的脸庞,破烂不堪的衣物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混杂着血腥,秽物的气息。
她对外人的到来没有任何一丝反应,梅踏雪恐惧着,她是否已经死去。
形如骷髅的沈允突然大笑起来,如夜枭般渗人的尖笑在窄小的囚室回荡,令梅踏雪后背一凉。她十分费劲的跑到沈琢面前,伸手扯开她的头发,疯疯癫癫的笑着,却是很得意。
“你这个不要脸的破烂,你输了,哈哈哈哈……你输了……你不知、不知道吧?师玄和我……和我和好了!!”
火光微闪中梅踏雪看见那双和沈允一模一样的眸子,还有着活气,她双眼一热,模糊了视线。
还活着。
她终于艰难的挪动了步子。
沈琢就这么的近在咫尺,而她那渴求已久的一声娘亲,却如鲠在喉,无法开口。
那双眸子,冷,比沈允的还冷。
恍如千年寒冰,赤裸裸的覆在心脏上,直把人捂得满心苍凉。
没有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如刀锋冷锐的目光落在梅踏雪的身上,继而又垂了下去。
“对……对不起,我、我来晚了。”梅踏雪吸了吸鼻翼,到底没有勇气。沈允突然回头阴鸷的看着她,鹰爪一样的手紧紧抓住梅踏雪的手臂,阴森森的盯住她。
“你该不会想放了她罢?我和你说……她是害死你爹亲的凶手,你是我的女儿,我和师玄的女儿!”
沈允彻底疯了,阿芙蓉所创造的虚假幻象,沈允当了真。
忽闻沈琢一声轻笑,泛着冷光的眸子怜悯的看着疯魔的沈允,声音细而讥讽:“疯子。”
“闭嘴!你这个勾引姐夫的破烂!”沈允声嘶力竭的咒骂,对沈琢又是一阵撕扯。
梅踏雪上前制住了沈允,沈琢还是遭了殃,她的身上似乎连血都流干了,被撕裂的皮肤只是微微渗出惨淡的血丝。
沈琢的目光如此的冷冽,十年的囚禁并没有折去她的傲骨,反而越见坚韧,这般的小伤痛对她而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神情不曾变色,那双眸子在梅踏雪的脸上停留许久,终于问道:“你就是沈允口里的少主,师玄的女儿吗?”
“……是。”梅踏雪即是希冀又是恐怯,不敢直视沈琢。她没有表露丝毫喜悦的情绪,冷漠得没有任何的温度。
“休想抢走我和师玄的女儿!你这个没人要的贱蹄子!”被她紧紧制住的沈允嘴巴没有闲着,咒骂的话语不堪入耳,梅踏雪心中有气,揪着领口推搡了一把,沈允当即摔在了肮脏潮湿的地上,哐当一声,一把尖细的匕首从梅踏雪被拽开的袖袋中落下。
梅踏雪还未来得及反应,沈允竟以极快的速度抓在了手中,连滚带爬的往沈琢奔去。
“娘亲!”梅踏雪大惊,飞身扑去,瞬间两人扭打在地。
利刃的冷光划过三人的视线,殷红的血在空中扬出飞弧,浇在暗黑的土地里。
沈允被梅踏雪骑腰坐在地上,狂乱挥舞的匕首在梅踏雪手臂划出道道血痕,梅踏雪咬了唇,不顾匕首锋利,忍痛扣下她的细腕。
“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我娘亲。”
她说得斩钉截铁,愤怒得浑身颤抖。
她把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沾着血的匕尖已经悬在沈允微弱起伏的胸脯上。“沈……沈允,我不该犹豫,你、你该死!”她早应该杀了她,企盼走火入魔的疯子回头是岸,太天真了。
沈允已经力竭,如同死尸躺在地上,只有胸脯微弱起伏。
整个囚室突然猛烈震荡,顶上碎石木屑簌簌落下,室中多处火把被打落,黑暗席卷而来。梅踏雪心一横,容不得自己再作犹豫,双眼一闭,匕首狠狠落在沈允心口。
肉体被利器穿透,传来沉闷的撕裂声,温热的血液奔涌而出,溅了梅踏雪一脸。
她哆嗦着手,勉力把沈允拖到沈琢的脚下,颤颤巍巍的掬起喷涌不止的鲜血,强自镇定的看着它从自己的手心滴落腐朽的锁眼。
“娘……娘亲,您再等等,再等等……”
她怕极了,她不敢看沈允,她知道沈允直勾勾的看着她,枯柴一般的手举了起来,搭在梅踏雪手臂的那一刻,那一瞬的冰凉,仿佛穿透了她的灵魂。
“梅……梅踏雪,你……你救不了……救不了……”
沈允的手落了下来,再也没有后话。她的眼角带着笑,分明是,清醒的。
囚室一角轰然倒塌,飞起的尘烟遮挡了梅踏雪的视线,她管不得沈允的死活了,心急如焚的掬起更多的血水灌入锁眼,祈求桎梏快些打开,带着沈琢走。
“小……小娃儿,你快些逃吧,这里就要塌了。”
“不,踏雪不会逃的,踏雪带着娘亲走,踏雪不会丢下娘亲。”梅踏雪伸手糊了一把脸上混杂的血汗,快了,干涸的锁眼快要松动了……
“我……我不是你的娘亲,不必救我……”
“怎么会,乐相不会骗我的,娘亲,娘亲别说话,马上就好了。”
梅踏雪掬起最后一点热血,灌满了锁眼,干涸腐朽的锁眼,吧嗒断开了。
失去禁锢的沈琢摔了下来。
梅踏雪用污秽的双手接住了她,结结实实的揽在了怀里。
“娘亲!”
与沈琢的心相拥的是那么近,十数年的孤独都在那一刻散去,梅踏雪心头一热,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娘……娘亲,对不起,对不起!”她放声大哭,语无伦次的倾诉自己的愧疚与无能,是她的错,她的错,让沈琢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
“你……你走吧。”沈琢并没有回应她任何的疼爱,黑色的眸子有着三分怜惜,“我说……说过,不是你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