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半闭的鎏金大门里又飞出了朱玉珍钗,脆弱珍贵的玉体砸在门上,哗啦啦碎了一地。屋里的人歇斯底里的大叫,紧随的又是不绝于耳的打砸声。
“出去!滚出去!”
“都是下作的贱种!滚!不要脸的贱婢!”
很快从半开的门缝里钻出弓着身子的家奴,避之不及的逃开去。
程非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家奴退下,自己走上前,跨过门槛的细碎珍品,进门便看见仪态尽失的程无霜,怒气未熄,双目赤红,看是哭了甚久。
“霜儿,你这是何苦呢?爹亲这就去把梅……那婢子给你处理了,莫跟自己置气,爹亲回头啊,再给你……”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狂怒的程无霜听不进程非的劝,双臂大挥,桌上一干茶盏全数扫落在地,溅了满地茶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都是梅踏雪的错,是梅踏雪蛊惑了她的锦哥哥,不然怎么会连下药都无法动摇宋锦城……
想到此处,程无霜更感委屈,她偏不信了,梅踏雪还能栓死了男人的心,至死不渝吗?!
“我就等着看,锦哥哥绝对不会娶她,绝对不会!梅踏雪那贱婢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总有一天,锦哥哥会看清她的真面目,回来娶我的!”
“那这解婚聘书,爹亲就给你……”
“退!退回去,到时我要让宋家八抬大轿来求我嫁给他。”程无霜一吸鼻子,仰着头高傲的说道。
男人都是爱图新鲜,窑子逛够了,总会娶个大家闺秀做贤妻良母的,她知道宋锦城在梅踏雪之前还有个青楼的姑娘,现在有了梅踏雪,把那青楼姑娘冷落一旁,梅踏雪肯定也会是如此下场,她要等,等到时机到了,梅踏雪这个被玩腻的女人,还怎么是她的对手!
“霜儿啊……爹亲看不需这么麻烦,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呀。”
程无霜愤愤踢开碍事的凳子,一屁股坐在榻上,终于能冷静下来。宋锦城对梅踏雪用情至深,要是这时对梅踏雪不利,就算她真死了,也永远占据着宋锦城的心,宋锦城就不会正眼瞧她,她就该让梅踏雪露出丑恶的真面目来,这样岂不是比要她的命更好?
程无霜想起容砚来,她记得容砚最看不惯宋锦城了,在武部里容砚就爱找宋锦城不快,让宋锦城不高兴,容砚应该很乐意。
她双眼一亮,内心有了打算,方才的盛怒烟消云散。
不出所料的容砚果然很有兴趣,她怕容砚做得太过,忍不住又多说几句,“你把梅踏雪怎样都好,但是不能对锦哥哥不利,我只要锦哥哥讨厌梅踏雪就好了。”
容砚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看得她非常不舒服。
“你、你瞧什么,我怎么了?”
“我还真第一次见,喜欢一个人就让他不高兴。”
她底气不足的扬着下巴,虽然强作无谓,仍掩不了心虚:“我又没有做坏事,再说了,是梅踏雪不对,明明我和锦哥哥的感情比她好。”
“可是宋锦城就是不喜欢你啊。”
“容砚!”这话戳了她的痛处,程无霜一跺脚,恼羞成怒,“你瞎说!”
容砚只是耸耸肩,并未放在心上。
而后她也不在宋锦城面前晃悠了,甚至连面都不撞见,实在想得紧了,她便自己悄悄跑去向与他同朝为官的容砚打听点消息。
可是不过多久,容砚便告诉她,梅踏雪要离开不夜城远赴关山,宋锦城也跟着去。
“你也去。”程无霜说道。
容砚斜眼看她,端起的茶水停在唇边,瞅她的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不悦。
“我去不去,和帮你挑拨他们两人没什么关系。”
“那你是不去了?”程无霜急道,容砚要是不去,她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要落空了。
“去。”
轻描淡写的答案,程无霜落下心头大石。
总之不管怎样,她只要锦哥哥重新和好就够了。
宋锦城出发那晚,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时候她反复琢磨着容砚那句话,和挑拨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程无霜的心又悬了起来,容砚是要撒手不管了吗?这般岂不是前功尽弃,若是关山之行让他们关系更亲密,恐怕得不偿失……
愈想她愈睡不着,可是三更半夜的,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能和爹亲说,否则会出岔子……
程无霜一咕噜爬起来,急躁的来来回回踱步,与其拜托容砚,总不如自己亲眼瞧着放心,她以拳击掌,做了大胆的决定。
青丝尽束,劲衣着身,程无霜借着夜色,从拴马橛里牵了一匹马,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开了不夜城。
幼时习武,又有半年边关经验,去关山的路途程无霜轻车熟路,轻易就赶上宋锦城的马队,生怕宋锦城发现的她不敢太靠近,只能一人摇摇尾随,甚至看着宋锦城在五狼山身陷险地,心焦如焚的她差点上前相救,却在那时瞧见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及的宋锦城要去护那庸花俗柳,她便气不打一处来,赌气的袖手旁观。
“活该。”
程无霜朝着梅踏雪摔落的地方恨恨的低骂一声。
她是一时舒爽了,可是看着宋锦城对受了伤的梅踏雪更加关怀备至,程无霜又险些跳脚,终于在江南小镇满腹委屈的她找上容砚,虽然明知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质问容砚,仍是忍不住大发脾气。
容砚优哉游哉的斜靠在窗台观赏楼下一池王莲,对她无来由的指责不屑一顾。
“你倒是说话!”
愠怒的语气,令他感到被指使的不满,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对她冷冷淡淡,“我不是你的下人,注意你的态度。”
敞开的窗户恰好能看见对面灯火之下,有人沐浴,他随手掩了窗,踱回桌边,应付这脾气暴躁的大小姐,“你这颐指气使的姿态,足以让男人避而远之了。”
“我不需要你来教训。”语气僵硬,似乎下一句话就点燃满腔怒火。
容砚抬头瞧她一眼,继续道:“欲速则不达,一了百当的方法不是没有,你既然忍了下来,又何必在意多等些时刻。”
“我就是受不得梅踏雪柔弱造作的模样,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有锦哥哥护着,她岂止死了百十次。”对梅踏雪的鄙夷打心底冒出来,这样的手段不就是那群青楼女子最爱做的,故作弱不迎风,博取男人的眼光,躲在他人的保护伞下,搔首弄姿。
闻者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你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再不回去,武相怕是要发怒了。”
“不会的,我已经遣人带回口信了,爹亲不会生气。”
容砚这会不说话了,过了盏茶功夫,看见程无霜仍在冥思苦想对付梅踏雪的事情,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这般挖空心思的争抢,怎不以退为进,守株待兔。”
他下了逐客令,不肯再多说一句想法,程无霜不听,仍想着一路跟随到底,不料却被程非派来的人强硬的押了回去,大发雷霆的程非把她关在偏院,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倔强的程无霜不肯吃喝,闹得看守的下人鸡犬不宁,程非这次却是铁了心,冷脸看她哭闹。
“小姐不吃就饿着,要是饿死,来人禀告本相,让人抬出去埋了。”
程无霜把从门洞里递进来的饭菜全砸在门上,对着门外气冲冲大喊,“那便饿死了!”
可是这次程非是铁了心,果真没有再给她送饭来,程无霜又伤心又愤怒,宋锦城没心没肺便算了,自己的亲爹爹也不疼自己了吗?她趴在床上,哭得凄惨。
连日不吃不喝,最后的力气都用在痛哭上,继而连呜咽都使不上劲了,程无霜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的,看见床头坐了一个人,唇边凑来温热的米汤,顺着口流到咽喉,十分温暖。
“秀娘……”
看清眼前的人,程无霜又涌出泪来。
“别哭了别哭了啊,喝些米汤,您看您,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秀娘赶忙扶她起来半坐着,细心的给她喂米汤,眼里净是心疼,“您这次真是把老爷气坏了,他知道您脾气倔,但也不能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来,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以后可怎么过?”
“连秀娘也觉得我做得不对。”程无霜听她一训,又难过得要哭了。
“您还觉得您有理了?一个女孩子家家就这么跑出去,哪家爹娘放心呀?您是瞧不到,您在外的这些天,老爷急成什么样子了?整夜整夜的不睡,担心着您在外出了什么岔子,您瞧瞧老爷头上的白发呀,多了几把了。”
程无霜被训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程非恰好到了门外,她瞥了一眼不敢抬头看,把脸埋在锦被里。
不敢看,耳朵还听着,程非走到了床前,应是示意秀娘下去了,衣料摩挲,她感到程非就坐在秀娘方才的位置。
程非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性子,真是被我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