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节 落叶归根
四示2016-12-28 17:333,357

  “我活得如何,和你有什么干系?宋锦城死了,我就要随着他死,我活着仅仅只是为了宋锦城吗?”

  “我那早死的爹娘,就为了宋锦城把我生在世上吗?程无霜,你拿什么批判我,我该死吗?我既该死,那我为何出生?”

  “我该死,也轮不到你来指摘我,判定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自有公义来索命,你跳什么脚,你这般正义,怎不见你在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为我鸣不平?程无霜,你凭什么,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宋锦城死了便是死了,你若是觉得不甘,非要手刃我报仇雪恨,拿起你的剑来,我就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处决我。”

  她是如此镇定,冷静而无所畏惧。贱民的命,多数如草芥,你若是活得好了,那便是你曲意逢迎卖身作奴求来的,你若是过得不好,那便是区区一条贱命,随时拿捏,何时生死,还由不得自己。

  梅踏雪明白的晚了,这前半生,都在别人的操弄中失去自己的方向,在意着别人的议论,别人的喜怒哀乐,却从来,没有听从过本心的呐喊。

  她也曾有过想要保护的东西,却恨自己的势单力薄,才疏学浅,天真的把希冀寄予他人,到头来费尽心血,仍然是一场空。

  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又何必再去照顾别人的心情,在意无干之人的目光。

  程无霜紧咬粉唇,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我恨便恨你,命贱不死,为祸他人。”

  “命贱吗?我命贱便该死,那我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应该天打雷劈!”

  梅踏雪就不恨她吗?

  恨她擅作主张捏造与宋锦城的婚事,恨她对宋锦城纠缠不休,自己与宋锦城不成所好,几经别离,还拜她所赐!

  她无意将那些苦难倒出来博取同情,她不屑让人让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水性杨花,那便做无耻的荡妇好了,名声身外物,要来做什么。

  她走近程无霜,仰头直直逼视,问得字字清晰:“既然觉得我该死,现在你就可取我贱命。”

  “踏雪……”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都落在程无霜身上,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程无霜却笑了,抹去了滑落的泪迹,恨恨的说道:“那你便继续苟活吧,看着你生不如死,如坠炼狱,才能稍稍解我心头之恨。”

  她葱白的指尖落在梅踏雪的下巴,无所欲求的脸上还留着自己的掌痕,脖颈血珠鲜艳,红彤一片,“我诅咒你,生时爱不得人,死了也求不得圆满。”

  看着梅踏雪纤长如翼的睫毛因此轻颤,程无霜放声大笑起来,扬长而去。

  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开了,吆喝招揽客人的继续吆喝,游玩的仍然若无其事的游玩,这只是他们无意间发现的一场可拿来碎嘴的笑话,转身之后,谁又会在意她们如何。

  回程与来路一般沉默。

  直至回到住处,梅踏雪依然没有和容砚说一句话。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灯也不点,不生动静。

  不可否认,程无霜狠狠的揭开了自己慢慢愈合的伤疤,多日来的自我迷惑,因为程无霜的指摘,重新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疲累,悔恨,绝望,在黑夜里迅速滋长蔓延,黑色的空洞吞噬心智,蚀人肺腑。

  她费劲的在黑夜中摸索爬起,想离开了,回到最初的地方,一个安静的等待末日。

  绿水镇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也是在那里遇到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想回到那里,等宋锦城,天荒地老也愿意。

  梅踏雪本想收拾一些细软,可仔细想想,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携带。

  来时一身轻,走时又能带走什么。

  她翻出纸张,铺在眼前怔怔望了许久,等到窗外天边都泛亮了,她才提笔,留了寥寥几字。

  拉开木门时,天将大亮了,没想到容砚倚着门扉,就这么守了她一夜,此时他睡过去了,梅踏雪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他。

  “你……”

  “起来了?我看你昨晚情绪低落,有些担心,这不知不觉……无霜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整夜都挂心梅踏雪会做出什么来,今早见到,难免会有些掩不住心情。

  “我挺好的。”

  不知是否因为没有休息好,容砚的脸色及其苍白无神,浑身透着病态,梅踏雪扶他进去躺下,容砚抓了她的手,忽然问道:“你是要走了?”

  她一愣,心惊他的察觉。

  “我想为你去请大夫,你看起来很糟糕。”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拒绝了她,“我只是没睡好。你放心,我一觉起来,就会生龙活虎的。”

  “不用请大夫。”他的力道忽然放重,再一次强调。

  “陪我一会,好么?”

  他看着梅踏雪,很少有过这样的温和的姿态,许是习惯了他骄纵不羁的模样,这样的容砚令人心软,她垂下眼,轻声应他,“安心睡吧,等你起来,我给你温碗粥。”

  容砚这才定心睡下,而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梅踏雪觉得这日子是越发的不耐过。一天天的也没做些什么,每天除了要带些手帕到城里兜售,或是为穷苦人家的孩子教几个字句,换来几钱银两糊口,倒没要忙活其他,秋去冬又来,眨眼两载春秋就碾过年轮。

  对了,她还要些时间去宋家的旧宅扫扫尘。

  那家宅大概有两年没人住了。

  梅踏雪回到临仙城时,大门紧闭,灰尘落了厚厚一层,据城里的人说,宋家在月主异位时就已经没落,好像是因为大将军做了什么不尽职的事情,剥了功勋,宋老夫人连失一双儿女,身子不如前,后来也因病去世。

  那人说与梅踏雪听时,话里带着满满的可惜,“那宋家的大公子多俊呀,当时这城里,可有好多姑娘家,想嫁给这才俊少爷,怎知会是这般结果呢,哎……真是世事难料啊。”

  梅踏雪默不作声。那人瞧了瞧她,摇头叹息,“姑娘,幸是你没见过那公子,否则你也会被迷了去,以后呀,寻个平常人家,三餐温饱,相夫教子也是幸运得多。”

  她抱着兜篮里的手帕,向人颔颔首便走开了。

  夜里时候,她才会避开人,靠着以往的记住的小路跑进宋家的宅院,走过当年呆过的每一个地方,那些日子住过的下人茅屋,夫子教书的地方,老夫人爱呆的院子,宋锦城常坐的书房……连她最讨厌去的膳房也变得亲切……

  一寸一寸……都留下过自己曾经的痕迹……在这里吃过饭,学过字,挨过骂,遇到苛刻的管家,细心温柔的西风……还有倾心爱慕的宋锦城……

  她搬了张长椅,放在空荡荡的院子,静静躺着,看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

  记忆像毒,越是想忘,越是刻骨。

  明明有时别人给她几钱银子都不记得了,在宋家发生的点点滴滴,却如烙印在脑海,怎么都没法抹去,偶尔做的梦,她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了。

  有一天她做过一个梦,大抵是自己遇见宋锦城了,可是他病得很重,没有告诉她,容砚说,若不离开他,自己也会死。

  自己竟然害怕了,懦弱的离他而去,她跑进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出路,容砚却一直跟在她身边,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你知道吗?有两个你,想活下去,快离开宋锦城。”

  这明明是很荒诞的事,可是梅踏雪心想,万一是沈允的计谋呢?自己不能死,要活下去。

  她跌进了黑洞,惶然的同时,尽头里是宋锦城。

  他穿着月白的长衫,干净俊秀,笑意盎然,谦逊温和的向她打招呼。

  “踏雪,你来了。”

  她喜极而泣。

  随着梦醒,宋锦城的脸化为虚物。

  梅踏雪望着空洞的黑夜发呆,由着热泪滚入鬓角。

  刚刚……他明明在。

  明明在。

  她爬起来,跑到宋锦城的书房,抱着那些无主的旧书,聊作抚慰。

  他只剩下这些了……

  梅踏雪连他葬身何处都不知道,连相思都无处可说,一如程无霜所言,死了也求不得圆满。

  “锦城……”

  喃喃日思夜梦的名儿,梅踏雪几近疯魔。

  这样的苟活,比死亡残忍太多,然梅踏雪也不会自己寻死,活着,她才能一直记住宋锦城,记着,他就会常入自己的梦里来,自己才能见到他……

  梅踏雪常常想,小时候孩童的那些话,许是真的,自己大概真是灾星,与自己亲近的人,一一遭了秧,你看,要是当初自己不跟着宋锦城走,或许他就能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升官进爵,百岁安然?

  每每想起这些,梅踏雪充满悔恨。

  她忍不住,想惩罚自己。

  人都在变,幼年的她害怕黑暗,害怕与人对视,害怕疼,害怕看到别人受伤。

  现在不了,黑暗有着无可比拟的魔力,置身漆黑之中,梅踏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可以无所拘束的大笑,肆无忌惮的痛哭,亦或者面目痴傻的发怔,没有别人,不用害怕他们同情或者惧怕疯子的目光,血的味道多么腥甜,颜色跟绽放的灿烂的红莲一般艳丽,从自己的身体上流出,那种尖锐的痛感,能暂时迷惑自己的神经,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不用提醒自己宋锦城走了……

  这样,她才会稍稍觉得痛快一些。

继续阅读:120节 遥望千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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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刃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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