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
朵萝看着窗外的落得没完没了的雨丝,心情很是烦闷。
入了沈家的门才三天,应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怎就有一股阴郁隐隐压在心头,令人焦虑。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后将她环抱,熟悉的气息靠近来,她往后一仰,窝了进去。
“等明日雨停了,我们就回门。”沈睦啄着她的耳鬓,语气宠溺。
“这里的秋天,好闷……”朵萝嘟囔。
“过几天就好了。”他好脾气的安慰,只要朵萝安分,他才有足够的精力爬上更高的位置。沈允坐上独裁的位子还没几天,甚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容怀清一垮下来,他很快就会挤进月庄,一点一点的将异己蚕食干净。
朵萝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话,望着外面怔怔出神,沈睦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想什么比相公还重要?”
“呐……”她欲说还休,犹豫不决。
双手搓着沈睦的粗糙大掌,有点不敢确定。
“我……我们成亲那天,我好像碰到少主了……”
蓬头垢面,疯疯癫癫,被人围着撵走。
她被迎亲的人簇拥着推进沈家的大门,擦肩而过。
她记得那熟悉的声音,惊惶无助的哭腔使人无法视若无睹,旁人怕是新人撞着要沾了霉气,慌慌张张的将她赶出了街巷。
身后的胸膛略微一僵,问得认真,“当真?”
自从少主在成亲宴上被劫,事后容砚虽有积极找寻,但这已过去数月,似乎亦没了什么动静,看似有了不了了之的想法。
“嗯……她的声音,我很熟悉……我是不是该去告诉容砚?这样的天气……不知她是否熬得过……”
远望的双眼担忧的看着迷蒙阴雨,透着懊恼。如果当时……她叫住梅踏雪就好了。温暖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竟然让夫人烦恼了,我这就派人去把城里的叫花子都检查一遍,夫人别操心。”
朵萝重重点头,一双大眼闪亮不少。
他大概是能找得到的吧,朵萝充满期待的想。
入夜时分,门户的灯笼大都点了起来,不少的乞丐聚集在永歆楼门口,活菩萨再生父母的感恩此起彼伏,形形色色的流浪者捧着富贵人家施舍的口食,感恩戴德的过上一段温饱的日子,即使如此,对他们来说也已是一种幸运了。
这当中却没有沈睦要找的人。
管事的头头纠着浓眉,大手一挥轰着他们离开。
散了钱财,事没办成,他回去可不好交代。
疯疯癫癫的叫花子,怎么会来抢粮食?
他一拍大腿,准备着明日去搜查城里不正常的叫花子。
只在他们三丈外的转角之处,黑暗如墨,一名身着云灰衣衫的青年静静伫立,他身后,褴褛的叫花子正兴致勃勃的玩着沙漏。
待那领头的管事走远了,谈鸿儒才拎着叫花子的衣领,拐进了胡同的医馆。
算是运气不错,赶在沈睦的前头逮到了梅踏雪。
医馆的侧门开了一条缝,给他透出光亮来,他将梅踏雪塞了进去,轻手轻脚的进了门,观察半晌,才掩好门户。
厅堂的灯亮了一盏,恰好一丈方圆的光明,谈鸿儒踏步而进,就瞧见青衣女子拧巴的眉宇。
“真是一个棘手的病人。”
“即使真的没有回转的希望,我们也总不能将她放任不管。”谈鸿儒说得煞有其事。
女子凝重的望着玩得入神的梅踏雪,很伤脑筋。
“为什么不能把她送去千奇谷静养?”
这个问题她已问过无数次,至今仍抱着他改变决定的希望。
“有个更好的地方。”
谈鸿儒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巧秀气的玉瓶子,揭开了盖,瓶沿在梅踏雪的脖颈轻轻蹭了一阵,然后将敞着口的瓶子挂在了梅踏雪身上。“已经有人发现她在不夜城内了,明日我会送她到容府门前。”
女子沉默不语。
这样的少主,就算入了少将军府的门,余生也只有暗无天日的囚禁吧。
“素尘,凡事总有人所不能及之时。”他淡淡的安慰。
火光突地澄亮,医馆的侧门被人踹了开来,瞬时涌进一批侍卫,把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啧,原来是你们这等刁民绑了少主,还不束手就擒!”
前头管事的吆喝声起,把厅堂门口围得严实,锋利的刀枪闪着寒光。
里头的梅踏雪受此惊吓,身子一弓蜷成一团,不敢发声。素尘生怕意外,往前一站将她护在身后,虽极力镇定,亦是难掩紧张。
谈鸿儒不与来人废话,伸手扫落烛台,紧接着动作不停,迅速将素尘一带,趁着黑暗的骚乱破窗逃脱。
“擒下她!”
领头的志在梅踏雪,也不管其哭闹,两名壮汉上去将她罩进麻袋,往肩上一扛,准备邀功去了。
谈鸿儒两人离开甚远,他才把素尘放开。
“你竟然把少主扔下了?”
“横竖都是要把少主送回去的,既然他们找上门了,我就省了这趟麻烦。
“放心吧,没事。”
谈鸿儒见左右没人,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医馆未来几日估计不太平了,你和师傅到千奇谷避避,更何况,伤患还得仰赖你。”
“嗯。”素尘点头应下。
且说沈睦与朵萝一直在等着手下的消息,果然不负所托,亥时之前终于有了结果。
朵萝看着眼前落魄的梅踏雪,忽然悲从心来,眼前的人,哪是聪颖灵气的少主?
肥大的麻布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头乌发也乱糟糟的似极鸟窝,裸露在外的小腿全是狰狞的疤痕,本是干净纤细的十指不知碰了何物,脏兮兮的没有一处白净。
她怯怯的站在远处,紧紧抓着衣衫,一双大眼死死的盯着朵萝。
“小……”朵萝哽咽了喉,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
她才衣袖微动,梅踏雪忽的往后退去数步,瘦弱的后背紧靠门扉。
朵萝愣在原地,不敢再进,回头看了看沈睦,幽幽叹气:“夫君,这如何是好?”
后者袖袍一挥,遣退了众人,待偌大的厅堂不见外人,沈睦方说道:“少主应是受到刺激才变得痴傻,今日先将她安置下来,明日我进宫去禀告月主,再作打算吧。”
奈何梅踏雪防备心极重,沈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手刀一起劈其后颈,打横将她抱起送回客房。朵萝跟在后边,忧心忡忡道:“小踏雪变成这样,怎么和月主交代?”
沈睦并不担心,平静安抚:“少主失踪,这本是容砚的分内事,我们寻得少主已是大功一件,又怎会怪罪,想必脸色难看的,会是容砚。”
此前沈睦已有准备,他将梅踏雪交给等候的婢女,携着朵萝回房。瞧朵萝仍是心事萦怀的模样,知道她对梅踏雪还是放心不下,不得不又说道:“放宽心吧,少主既然回来了,情况不会太糟。”
“我只是在想,小踏雪遭遇了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梅踏雪被劫,虽说状态有恙,但也不至神智痴傻,这当中发生的事情,她着实好奇。
沈睦亦沉思起来,起初容砚对此事抱持十分紧张的态度,而后渐无动作,后来更有放弃姿态,或许他早已知晓其中变故,任由梅踏雪自生自灭。宋锦城、容砚与梅踏雪的关系,早前就颇引人谈论,随着宋锦城的殉职,容砚迎娶梅踏雪是不争事实,劫持梅踏雪,是她有所树敌,还是只是针对容砚的报复呢?
沈睦之前并未深想三人纠葛,只不过觉得是儿女情场上的小打小闹,不知这细线非要揪出个头的话,会不会有另一番真相。
“夫君?”
朵萝见他半晌不出声,有些疑惑。
“没事。我们先行回房吧,当下焦急也无济于事。”
“嗯。”
夜凉,凝露渐重,回路无声,只听微风过隙,细语婆娑。
指尖冰凉的小手被沈睦牵起,感受到那厚实掌心传来踏实的温度暖进新房,突然听见他悠悠发话,“当时若是没追上你,现在你嫁的,说不准就是容砚吧?”
朵萝不知他会突兀提起此事,脸上顿时一热,赧道:“才不会。”
沈睦唇角微微一弯,取笑她,“是谁说喜欢容砚不喜欢我的呀?”
“哎呀——”朵萝知道他又在拿这件事调戏她了,捏起小拳羞恼的打了几下,“我才没说,没说!”
他快要忍不住大笑,星目璀璨,直看着她,“那就是喜欢我?”
朵萝撇开脸儿,嘟囔了一句,“脸皮真厚。”
那双大手突然松开了她,温热的掌心抚在她的脸颊,一张俊脸毫无预兆的贴近来,那一瞬她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若是那般,造福国的史册,也许就要改写了。”
她扯了扯沈睦的衣袖,细声道,“这不是不会发生么?”
沈睦这才满意的松了手,欲往寝室而去。
不料才不出数丈,那本该在照看梅踏雪的婢女提着灯笼慌慌张张的奔来,满脸无措。
“大人,少主她……她发烧了!”
沈睦疑惑一声,婢女继续道,“少主浑身冒着热汗,昏迷不醒,谷娘已经去请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