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不夜城重兵把守,时不时有官兵巡逻,连四周的小边镇小村落都偶尔出现几张新面孔,看来若是少主失踪一案不破,恐怕这种紧张的气氛仍然会持续下去。
而离得不夜城不远的,倒有一个地方显得宽松些。
今日五狼山上张罗的很开,地处山阳的寨子破天荒的备了许多好酒好肉众多喽啰忙里忙外,似乎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也亏得里不夜城有段距离,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天气刚开春呢,万物复苏的好时节,整片山林绿茵茵的,偶尔开了几树的春花,景致大好。狼爷的心情也是很好,把整个寨堂都堆得像酒池肉林,虽然,宾客只有一位。
这人约是廿七八的年纪,倒生的丰神俊逸,身姿颀长挺拔,墨发束冠,目似朗星,云灰常衫更是衬得神明爽俊。
他坐在客位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堆得小山似的盛宴,手中的玉石蓝扇悠哉悠哉的晃着,笑道:“狼叔真是太破费了,下次再这样,小侄可不敢再来了啊。”
“嗨,贤侄你这说的哪儿话,你难得来一次,我做叔伯的还招待不好,你爹要是不打死我,狼叔也对不起自己这颗心呐。”狼爷听着青年那声叔可乐开了心花,江湖里多少人争着想和落拓秀士攀上关系,那可不容易,算来也是自己难得做了件好事,恰好救了他,才在这五狼山里有个地盘,安安稳稳好些年。
这青年便是落拓秀士的后人,人称笑书生,本姓却从来没听过,在北武林也是极有声誉的人物,托狼爷救了落拓秀士的福,笑书生每年都会抽个时间来五狼山走动走动,是以狼爷觉得脸上可有光彩,这几年的腰骨更是有了神气,上哪都挺直脊背。
笑书生道:“当年家父遇刺,幸得狼叔拔刀相助,这份恩情,小侄一直谨记在心,哪还敢让狼叔这么的耗神。倒是小侄,平日里总在外游荡,不能多来看看狼叔,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狼爷倒满了一碗酒,咕噜噜豪饮而下,大腿一抬踏在椅上,“千奇谷这么大的家业,以后都要落在贤侄的肩上,奔忙些,也是情理中事。再说,造福国宫里的那点事儿,眼看也不太平了,这武林也跟着动荡,以后呀,还有的是贤侄操心的事。”
笑书生眼底的笑意渐渐隐了去,国中政权动荡,对武林的影响也是不小,北武林最近的势头是有些蠢蠢欲动,这当中人的立场莫衷一是,此番来五狼山,探探风向便是目的。
“沈睦娶朵萝公主的消息已公告天下,七月一过,月主届满禅位就会搬出台面,小侄想,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沈允就会将整个造福国纳入沈家的手掌心了。”
“说来沈家掌权已有十五年之久,且不说当年沈琢是否有这个心思,单看这八年来沈允的动作,翼宫之中,应大部分都是沈允的爪牙了。”武狼是武夫,但宫中权位的斗争,出身军人的他还是能知晓一二,若是当年没有因色误事,如今已是一方战将也说不准。
他抡起酒坛子就去了半坛,稍微散了心中的郁气,自己没那个命。
“即使如此……妄想彻底排除反对势力,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就不知这当中可用之人有多少。”笑书生目光深邃,思虑着。一个国家政权变得专制,纵使沈允有千般理由,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傻子,不晓得沈允的野心是什么。
“哈……她婆娘要是想推翻,本爷第一个就不答应。”狼爷豪爽一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笑书生眯眼一笑,也饮了一碗。
这边正喝得欢畅,外面就有个喽啰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伏在狼爷耳边极快的说了几句,狼爷的脸色就变了。
“人呢?!”
“被几个兄弟抬进房里了……”
“大夫请了没?!”
“兄弟去请了……”
狼爷摔了酒坛子,心急火燎的冲出堂去,笑书生虽心生好奇,但依然安如磐石,静静的等待主人的归来。
果然,很快狼爷就回来了,脸色不佳,看起来事态严重,他站了起来,问道:“狼叔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唉。”狼爷口未开先叹气,摆摆手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罢了罢了,来喝酒,别扫了咱叔侄的兴。”
笑书生也不勉强,只是余下的时间狼爷似乎没了先前的好兴致,显然是方才的事情令他苦恼,推杯换盏间申时就过,笑书生看时间不早,便打算起身告退,狼爷将他送至门外,正欲下山,笑书生对愁眉不展的狼爷道:“狼叔有难办的事,小侄若是能帮得上忙,小侄可为狼叔分忧。”
“这……”
“狼叔但说无妨。”
狼爷皱眉不语,似在权衡,许久才轻声问道:“此事……此事确实有些麻烦,叔与你一说,贤侄要是觉得为难,也可不应。”
笑书生点了点头,狼爷才附耳与他细说。
末了,笑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小侄定会给狼叔顾好。”
狼爷听他这般说,终于抚掌一笑,一扫先前忧郁。
有笑书生后面那座北武林的翘楚千奇谷做靠山,这等事情办得得心应手。
造福国有河云泉,上至不夜城,下达阙国之界,横亘造福国境内,是以整个武林又以云泉为界,分南北武林两派,南有春秋门,北有千奇谷,平时互不侵犯,一直相安无事。
五狼山虽然与造福国的中枢大都离得近,但狼爷攀了千奇谷的高枝,再时不时给官老爷一些打点,才保了这么些年的平安。
方才接来的烫手山芋抛给了笑书生,他也落下了心里大石,日后好安生。
狼爷看着笑书生坐了马车驶离了山下崎道,顺手把身边的喽啰拎过来,悄声问道:“你是去哪请来的大夫,打发走没有?”
“打、打发了。城里永歆楼楼附近的小医馆请来的,一老一小……”
“嗯,这件事给爷烂在肠子里,要是被人知道了,晓得下场不?”
“是、是。小的明白。”
狼爷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喽啰,转身回寨了。
容怀清是要在月庄里住下了,三旬里没有三日是在府上渡过,学生时他还顾着自己的身体,不会深夜不眠,自从成了政相,他似乎有看不完的公文,备不完的课案,甚至很多时候直接在师舍里坐着浅眠一阵,又起来继续。
苏真已经困顿得撑着肘子瞌睡了。
灯烛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师舍透着一点亮光。苏真的脑门再一次磕在桌上,她睁了睁眼,手儿有气无力的拂了拂文笺。
“苏真,你先回去吧,亥时了,已经不早。”容怀清头也不抬。
“没、没关系。你要是不熄灯就寝,我撑得住。”她揉了揉双眼,撑着腮帮子看他,容怀清没了通心玉,身体又恢复回以前,这么熬下去,她担心哪天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还是看着点好。
可是不一会儿眼皮似千斤重,沉得抬不起来。
“苏真。”
迷迷糊糊的,容怀清在叫她了。
她哼哼唧唧了两声,表示自己没睡着。
“我送你回去。”
“你终于歇息啦……”她爬起来,肿着一双眼笑嘻嘻的。
容怀清从书案站起,取了外袍给她套上,带上灯笼,送她回学舍。
月庄很安静。这时候的学子都歇息了,整个政部除了月亮的朦胧清辉,就只有他手上的灯光。
微微的冷风一吹,苏真清醒不少。
静谧的时间……她很喜欢。
两人并排走在一同穿过很多年的小径,附近是团团簇簇的树影,脚下布鞋踩在祈福不一的小碎石上,为这份沉静添了一份生气。
容怀清打着灯笼,专心致志的走路,苏真一直低着脸儿不知想什么。
“呐……我交上去的书柬,你看了没?”
“延迟结业的事情?”
“嗯……”
剩下不到六十日。就要离开月庄了。
容怀清想了想,道:“你可听修其他部的课程。”
苏真闻言抬起头来,双眸满是神采,接着笑了,很是雀跃:“那我明日便去向乐相请求。”
他不置可否,没表露什么情绪。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给你整理书信,叮嘱你不可以糟蹋自己的身体。”她道。有些得意忘形了,也忘了师生的礼仪。
“苏真。”
“嗯?”
“到了。”
她一看,已经在学舍门前了。路上想着它事,时间眨眼就过。
“噢。”苏真应着,就是站着不动。
“夜了,早些休息。”容怀清道,转身往来路走。
“怀……怀清哥哥。”
抛弃了世俗礼仪,苏真鼓起勇气称回过往,企图回到原来那份初衷,“你……你……”她蹙着细眉,有口说不出。
容怀清微转身顿了脚步,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淡然道:“是不是没有吃食了?你这馋嘴,快在月庄出名了,文部的季羽往你学舍送过不少,若是不够,我回头让管家给你多备些。”
季羽再过一年,文相之位不在话下,那时苏真亦从月庄结业,能成佳话,大概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苏真一跺脚,咬着唇挣扎许久,声音细如蚊呐,“才不是。我只是,只是……”
容怀清莞尔,道:“相识多年,怎不知你想什么?”这微微的一顿,他终是什么都没说,晓得十分温和,“天色不早,别撑着了,不然五脏庙就要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