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节 昔我往矣
四示2016-12-28 17:333,298

  “伤势如何?”

  “姑娘旧伤未愈,又添新痕,没个大半年,恐怕休养不过来,而且……恐怕有性命之忧。”

  “怎么说?”

  “姑娘……姑娘可是有人家了?”大夫略有迟疑,压低了声音。

  容怀清脸色微凛,淡淡道:“大夫但说无妨。”

  “看姑娘脉息,是……是有喜了。但……姑娘身体羸弱,恐怕是要保不住,可也拿不得。”

  容怀清眸色一深,上前端看了好一阵梅踏雪,缓缓道:“可有权宜之计?”

  “只能静观其变,身子好了,才能决定这胎儿去留。”

  “那便这么办吧。”

  梅踏雪有了宋锦城的孩子。

  容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愁眉紧锁。宋锦城坠崖的消息,早已传边不夜城,只是梅踏雪深居简出,苏真等人也刻意隐瞒,她到现在仍然不知,宋锦城已不再人世。

  “爷,大夫到了。”

  “让他进来。”

  他坐于厅上,悠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参见公子。”

  “起来吧。”容砚没有绕弯的心思,开门见山说得明白,“雪姑娘的伤,有几成痊愈的把握?”

  “这……老夫不敢夸口,五成。”

  “怀里的孩子,能否拿去?”

  “公子,这……恕老夫无能为力。”

  大夫虽早已说过,容砚仍存一丝希望,如今答案依旧,难免有些泄气。他沉默半晌,道:“你可听过重烟?”

  大夫舌挢不下,好一会才说道:“公子,这东西不能乱用呀。”

  重烟常用于镇静病人心绪,因会扰乱病人的记忆,如何用,如何量都是大夫慎之又慎的问题。容砚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你附耳来。”

  正月十二。

  近元宵,大大小小的花灯挂满了街道,院内的春梅含苞欲放,与半融冬雪相映成趣,容怀清的脸都快要埋到案头里去,对窗外的大好春色视而不见,专心致志的看着摊开的公文。

  巳时末,突然有家丁匆匆忙忙赶来,掩不住喜色,快声禀告道:“相爷,夫人要生了!”

  他的手一顿,并无欣喜,淡淡的打发了家丁。

  十月怀胎。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诞生了。

  直到华灯初上,倦鸟归巢,容怀清连起身的动静都没有,戌时,家丁哭丧了一张脸,央着容怀清回去。

  死胎。

  宋锦乔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他没有任何悲戚之色,只是默默的卷起公文,与家丁一道回府。

  稳婆与一干下人神色凄惶的进进出出,房中弥漫着血腥与药混淆的气息,他脱了外袍,坐在床边握住宋锦乔的手。

  很憔悴,黛眉紧促,怎么都抚不去那份哀伤。宋锦乔受了很多的苦,入他容家的门时,她还有着孩子的活气,他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温暖,在这偌大的容府,怀胎十月,独自熬过春夏秋冬,等来的却是绝望。

  “夫人……可有大碍?”

  “夫人……夫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了,小公子……小公子……”

  “我知道。”

  他握紧了那瘦弱的手腕,比之前瘦了许多。

  “好好照顾。”他说着温柔的话,轻轻的给她拭去额间的汗珠。

  心疾又在隐隐作痛,容怀清脸色都不曾有变,这点小痛,比起宋锦乔,大概算不得什么吧。人生在世,左右都会伤了人的心,负了人的情。他只能许宋锦乔,余生锦衣玉食。

  他的手松了开来,欲要起身离去,缓缓醒来的宋锦乔渐渐清醒,复握住了他抽离的手,盈盈欲泪。

  “怀……怀清。”

  泪浸入发鬓,源源不绝,没有话语,所有的孤苦无依,盈满双眸。她的孩子……没了。那是她活下去的命,那样的一个孩子,是她所有的希冀……她日日盼着他的到来,支撑着她熬过每个寂寞漫长的夜晚。

  即使……她知道他容不下他。

  容怀清只是在她额上留下浅浅一吻,把她的手重新掖回被中,“好好休养,等我回来。”

  他说得如此温柔,以致于让人沉溺,可决然背去的身影,令人绝望。

  沈允在等着他。月主届满的时间已经趋近。

  不夜城里暗流汹涌。十年当家做主,会改变什么?

  翼宫清和殿上灯火通明,沈允坐于高案之上,听着殿下各官上奏的大小事。其中,就包括新任月主初选事宜。

  沈允敲着桌案,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

  容怀清到时,正巧中书大人上奏进言废旧制革新政。

  废止十年一选新主,取用世袭治国,此有利国之根本稳定,避免新主上任执政不当,导致亡国之灾。

  容怀清默然不语,已有准备。旧年离开月庄,便是沈允将他遣去阙国,明言是促进两国交流,实乃试探阙国王上对造福国革政所能带来的帮助。

  也因此事,其中途转往关山,意外救下梅踏雪,将她带回不夜城。

  可惜……宋锦城横遭意外。

  沈允听罢,不置可否,转而来询问容怀清的意见:“日前你前往阙国,两地的方土异同,你应有所体验,对于朝政革新,你如何看?”

  容怀清拱手行礼,道:“阙国地瘠民贫,陋室空堂乃是十里每见,英杰虽有,不过万里才可挑一,当今国王赤巫可算王者,其之执政虽无过错,却也少有政绩。而造福国数百年以来,每十年甚至只数年便更替一代月主,其间欲废旧制而成新政者为数不少,然至今,仍无一人成功。且历任月主在位虽短,却也从未将造福国治理的乌烟瘴气,虽说世袭可防新主才短思涩,但此例一开,恐怕会将造福国推往不复之地。”

  此一番话,众人莫衷一是,一时无人开口,沉默中容怀清微一思索,接道:“废旧制革新政,利害参半,此乃大事,并非吾等殿上三言两语即可决定,臣认为,需百官共同参与商定。”

  沈允斜长的凤眸透不出半点情绪,皓腕轻撘椅沿,慢悠悠道:“看来中书大人与政相的意见仍需斟酌,那就将此事留于明日殿上再议。”

  容怀清拾礼退下,又听沈允问道:“宋少将军因公殉职,关山替补其位的人选,宋将军可是选好了?”

  宋锦城死因对外公布声称乃是因援救少主追击流寇而跌落山崖,不幸身亡。

  “尚未。宋将军痛失爱子,臣返回不夜城时,曾有言,人选请月主裁定。”

  “嗯。”沈允满意的点点头,抚着深烟色的护甲,“容副尉在月庄时就与宋少将平分秋色,也是不可多得之栋梁,且其在少主关山一行中护卫有功,少将军一职,暂由容砚代掌吧……对了,少主的伤,可有好些了?”

  “已有起色。”

  “既如此,再过两日,本主亲自去将她接回翼宫,好好休养。”

  话不多说,容怀清等人退去,离开翼宫时,亥时将近。

  永歆楼。

  容砚房中油灯未熄。宋锦乔难产一事,他听说了。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容怀清并没有忍而不发,他容砚的孩子纵然无辜,容怀清却也不会仁慈的放过一条脆弱的生命。

  他笑了笑,隐隐有些自嘲。容砚不见得有多喜欢宋锦乔,起初的试好,有着绝大部分的示威意味,与容怀清有关的人和事,他总想将他比较下去,宋锦城亦是,然宋锦乔与梅踏雪的不同之处,在于不知不觉中,他已沦陷。

  宋锦乔有着自己的骨肉,只是轻世傲物下所作的错事,他怜惜宋锦乔,却对自己的作为从无愧疚。

  这个孩子既然死去……想必宋锦乔未来在容怀清的心里,再无一分重量,若不是看在宋锦城的份上,大概会对她置若罔闻吧?

  事实残酷,是荣华富贵也掩饰不得的。

  翌日。

  容砚端着给梅踏雪的药送至厢房,见她精神萎靡的勾栏而憩,上前将药放下,给她盖了自己的外袍。她并未熟睡,听见容砚的动静,睁开了眼,似有些迷惘。

  “你这般懒散下去,身子可不能好,天气不错,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垂着眼,不答应也不拒绝。

  容砚就近坐下,端来药给她喂着喝,梅踏雪的眼睫颤颤,伸手接过来,自己细细啜饮。这些日子她不愿出门,浑身都酸软乏力,也不愿多吃,不下两口就失去食欲,偶尔在楼阁坐一整天,无所事事的消磨大好春光。

  她不言语,容砚也不以为忤,继续道:“马上就到上元节,不夜城早已是万般妆点,一年才得一见,对了,城中心那座白山,也是一绝,我带你一观。”

  雪山……

  雪山……

  好像有些印象。

  她好像有件重要的事没有做,但总是想不起来,心里空荡荡的,十分迷茫。

  容砚将她拉起,也不管愿不愿意,就往楼下走:“走吧。”

  梅踏雪被他拉着在街上游荡,她四处张望,总觉得这样的感觉熟悉而怀念,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人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

  白色的山伫立在前,她记得,年初的一个晚上,她和青青来过,还曾说,能上去的人一定非常厉害。

  那时候明明记得一个人,可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心头一股难言的酸涩,令双眼有些热。

继续阅读:089节 柔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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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刃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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