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宋锦城非常憔悴,脸色发白,眼窝之下的青黑很明显,梅踏雪以为他是病了,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是哪里不舒服?”
他连牵动嘴角撤出微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冷冷淡淡的别开眼,道:“天气热,闷着了,无碍。”
梅踏雪踮起脚尖伸手欲要抚他额头,宋锦城头一偏躲了过去,她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这是怎么了?她的心些许不安,宋锦城今天很反常。
宋锦城转身出了门,催促她跟上,“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快些赶路。”
她按下心中泛起的涟漪,随着宋锦城出去。
宋锦城想了一夜,现在该把她扔下,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看见梅踏雪时他心软了,然而看到容砚后,他又想一走了之。
他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表面上冷漠以对的两人很碍眼,装什么装呢?他们不累,自己看着都烦,心中憋着一股恶气,宋锦城打马狂奔,冷冷留下话:“我到前面看看情况。”
不出一里,宋锦城再也不压抑自己的情绪,索性松开缰绳,任骏马横冲直撞。他从不惧怕容砚任何的手段,而梅踏雪的选择就像一只有力的巴掌,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嘲笑着过去的自己多么愚蠢,一心一意的爱护,到头来只是一场虚梦,与母亲置气,使南阳千晋丧命,令程无霜心伤,更让自己失去为人父的资格……可笑的是,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梅踏雪,你怎的能如此狠毒,蹂躏我的真心。
骏马没有了束缚,逐渐偏离了大道,闯进茂密杂乱的树丛,粗粝的枝桠剐在宋锦城的身上,破损的皮肤火辣辣发疼,他却感到无比的解气。
只有这样……才能麻木心中的恨意。
马儿突然暴动起来,许是认为脱离了掌控,终于回归自然,它再不顾背上的主人,更往深处窜去,茂密丛林更甚,眼前粗枝横长,骏马从下闯过,将宋锦城狠狠的挡下马背。
腹中一阵钝痛,宋锦城摔倒在地,抱着肚子蜷缩不起。
一股热流从胸腔涌上,喉间血腥难忍,张口竟然吐了一口鲜血。
“咳咳!”咳嗽牵扯腹部,更是一阵锥心的疼痛,仿佛有双手在拼命的撕扯自己的内脏,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冲力不小,已经把他的内腑伤着了。
骏马没了踪迹。
他仰躺在地,透过茂密的树荫看蔚蓝的天空,烈阳当空,他的眼睛被刺得生疼。
后头的梅踏雪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都没有看见宋锦城,不禁有些担心,“锦城呢?为什么还没有跟上他?”
容砚道:“我到前头看看。”
不出一刻,他折了回来,却依然没有宋锦城的身影:“锦城在哪里?”
“没有看到,旁边的丛林有马匹踩踏的痕迹,他是不是走岔了?”
梅踏雪一听马上让车夫驱了车到前面,下车就自己跑进了密林。
丛林多是野生的蔓草,野物不时出没,还有些被砍断之后长得参差不齐的木桩,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被刮伤,人一进去,立马就遮住了大半的身子。容砚皱着眉,喊道:“宋锦城骑着马,你这么走,怎么找得到?”他驱马上去,弯腰把梅踏雪拎上马背,抱在怀里,“我和你去!”
梅踏雪心系宋锦城的安危,顾不得许多,任容砚抱着自己,往更深处追去。
她喊着宋锦城的名字,却迟迟不见回音,愈发的焦急,宋锦城去了哪里?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容砚,再快点……锦城他是不是出事了?”
容砚冷着一张脸,心里阴沉沉的,双臂把她抱得更紧,为她的担心很不满。
“这密林杂草丛生,我已尽量追着被踏乱的痕迹追来,如果着急,很容破坏踪迹,混乱我们的视线。”
他故意勒了马,不肯再前。
梅踏雪以为是在观察动向,静静等了一会,亦在打量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疏影,偶然的几声窜动,寂静得没有人声。她忍不住又催促道:“容砚,我们在往前一点……”
容砚的双手穿过她的肋下抓着缰绳,只消轻轻低头,就能闻到她清淡的发香,她的身子很柔软,贴着他的胸膛无比温暖。温香软玉……
他垂眸能恰好看见梅踏雪疏长的睫毛和丰润的唇瓣,眼中担忧之色却格外碍眼,容砚似是玩笑又是认真,“我想他是遇到了麻烦,说不好已经殒命与此了,我们不如就回去?”
梅踏雪黛眉紧拧,贝齿咬在朱唇之上,泛出水润光泽,看得容砚想亲吻。
“不行,我要找到他。”她夺过容砚手中的绳索,一夹马肚,缓缓前进。
容砚也不管她,此时手中没了东西,他更可明目张胆的放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上,彻底的把她纳入怀中。梅踏雪满心里都是宋锦城的安危,哪会察觉如此,循着痕迹走得更深,连天上的阳光都快无法透进。
相对梅踏雪的急躁,容砚显得悠闲万分。
前方茂密整齐划一草丛突然缺了一个大口子,好像被人糟蹋了一般,梅踏雪一喜,赶紧大马走去,果然,宋锦城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
“锦城!”梅踏雪跳下马来,着急中被绊了一道,险些摔倒,幸得容砚在旁扶了一把。
宋锦城却是毫无反应,唇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她跪在地上,把他的脑袋垫在膝盖,担心得要哭出来,“锦城,锦城,你醒醒!”
容砚拧眉看着,不是滋味。他想宋锦城死了,但是又不愿看梅踏雪为他难过。
宋锦城的眉纠起来,他抬手抓住梅踏雪的手,力气微弱,却是十分的果决。“我没事,不必担心。”
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给他拭去唇间的血迹,轻声道:“你的马呢?为什么受了伤?”
宋锦城别过脸,撑着身子欲要起来,淡淡的说道:“马总归是畜生,兽性大发无法避免,只是被摔下马,无甚大碍——”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按在腹部的手,攥紧了衣衫。外伤并不严重,看不见的五脏六腑,恐怕一时半会恢复不来。
梅踏雪疼在心里,“你别起来,再躺躺——”
“不用了。”宋锦城咬牙一站,挺直了腰杆,脏腑仿佛受到剜割,直把他痛得冷汗直流。梅踏雪赶紧搀扶着他,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水,满眼都是担心,“你这样子,还怎么骑马。”
容砚静静看着,心想只是摔了一跤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我没事,练武的身子哪会这么脆弱……”他又压抑的咳了两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色,仍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再强调的话,不着痕迹的拒绝着梅踏雪的关心。他不知道,这样的担忧,是真是假。
然而只走了两步,宋锦城内腑绞痛,两眼犯黑,脑中一晕就栽了下去。
“锦城!”梅踏雪扶不住他,被他带着跌倒在地上,容砚手快,抓住他的臂膀,甩上了自己的背。
“我背他回去吧。”
容砚让梅踏雪骑了马,自己背着宋锦城轻功掠林,两人很快就出了密林,回到等待的马车旁。失去了一匹马,宋锦城又受了伤,只能让红蕊与车夫坐在车外,将宋锦城安置于内。
梅踏雪拿着洗干净的手帕,仔细给宋锦城擦着身上的污迹,他的脸很苍白,嘴唇干裂,梅踏雪不识雌黄之术,只能盼望着早些找到小镇,请来大夫。
对了……
还有老奶奶送的一些药。
她赶紧打开包裹着药罐的包袱,里边只有几瓶常用的跌打损伤药,她不知宋锦城尚在何处,只能先用了外敷,不敢胡乱配用内服。
真是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多要些……
梅踏雪仔细的给他擦着被树枝挂伤的皮肤,宋锦城醒了。迷蒙的眼神看清梅踏雪后,敛眉垂眸,眼中沉得没有任何波澜。
“醒了?“她笑了笑,恰好药都上好了,拧紧盖子,“我不知道你伤了哪里……你不要乱动,等我们进了城,我们就去找大夫。”
不知道伤了哪里?他的心微微抽痛,哪里都好,只是心伤了,梅踏雪,你能治么?
不能……毕竟你是要我死的人,然后与容砚远走高飞。
“麻烦你了。”
梅踏雪一愣,生疏的客气的道谢,不知怎的让她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们能看得见彼此,心过不去。
“你——你说什么傻话?我没有什么意思。”
宋锦城艰难一笑,佯装玩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该一直被我照顾才对。”
“我已经长大了,也能照顾你。”梅踏雪认真的看着他。
他屈指敲了敲梅踏雪的额头,没有接话。她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他了。
梅踏雪放下药瓶,把他的手裹在掌心,悄悄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成为造福国的月主,万人敬仰。”
她说得真诚万分,一双清澈的眼眸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仿佛与容砚说过要杀他的话从未存在,宋锦城看着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样,我就不能带你浪迹天涯,看遍人间四季芳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