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申时初，阳光有些恹恹，楼阁耸立的闹市也透了一丝疲软，宋锦城瞧了一眼梅踏雪，似有担忧。“时候有些不早，不若我让子桑送你回府？”
看来是有事缠身了。梅踏雪点点头，“嗯，我也该回去了。”
宋锦城竟等不及她先行，一人匆匆离去，子桑伏腰等着梅踏雪起身，容砚却道：“秦小公子，容某有一事相商，可否拨冗，给容某一点时间？”
“容公子请说。”
容砚抬眸瞥了一眼子桑，没有开口。
“子桑，你到外厅等我罢。”雅座一时无人，梅踏雪也卸去了假惺惺的伪装，“容公子要讨什么？”
容砚突然毫无预料伸手一擒，稳稳扣住她的命门拉离雅座，带倒一干物什，强硬将她双手扣到身后，竟如此将她环在怀里。
“你——！”梅踏雪怒极，可是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容砚伸手挑开了遮掩着颈子的衣襟，露出一片粉红。
那是昨晚与宋锦城亲密时还未消散的痕迹。
“啧……”容砚浮起一抹轻笑，眸中竟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指腹按在颈子上，来回擦拭。
梅踏雪使力想睁开他的手掌，语气里是被冒犯的愠怒：“放开。”
子桑在外听到了动静，贴着屏风问道：“公子？”
容砚眼中轻佻意味明显，尽管梅踏雪用尽力气，手腕都箍出了红痕，与他不过是挠痒的力度，没有任何的威胁。
“不然让小厮进来，瞧瞧我们卿卿我我的模样？”
这话让梅踏雪泄了劲，恨恨的喘了口粗气：“我真恨不得将你剁成肉酱。”她真是不明白，各取所需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弄得自己讨厌他。她瞧不见容砚一瞬阴沉的脸色，感觉他按在颈子上的力道又重了，挣扎着躲开。“人情讨完了，离我远些，互不相欠。”
他的手终于一顿，戏谑道：“你应与宋锦城有了燕好之实，不如你再委屈些，陪我一夜，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怎样？”
“痴心妄想！”梅踏雪怒得目眦欲裂，南阳千晋羞辱于她，容砚轻薄于她，这些男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如此轻贱！
容砚蓦地扣紧了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耳根，嗤笑道：“你真当我稀罕你？一名水性杨花的女子，得我宠幸不知是多大恩宠。”
“红——”
“如果你敢让人进来，休想能好好的走出这间雅间。”他打断梅踏雪的话，手已经覆上半开的衣领。
那瞬南阳千晋的脸刹那重合，梅踏雪生生吞去了呼喊，软弱下来。
容砚对她的示弱很满意，愉悦道：“我要宋锦城在七月的流火祭上，缺席。”
“好。”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梅踏雪一口应承下来，只希望以后与容砚老死不相往来。
容砚终于松开了她，凉凉留下一句：“那么，再会了。”
他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红蕊随后进来，梅踏雪神色并不大好，命令她去打盆水来，擦拭颈子。
永歆楼的后堂不是谁人都能随意进出，木子带红蕊离开前厅，穿过狭窄的回廊，走了好一会才到打水的地方。
永歆楼在不夜城算是老字号的酒楼，除了前面待客的楼阁，后院轩苑也有十多处，客官若是不想逼仄在雅房的方圆天地，亦能选择后院的僻静居所，每一处都是独立院子，如同自家府邸。
据说家业也传了祖宗三代，但这酒楼老板是个极神秘的人物，很少有人能见到，永歆楼这偌大的家业，也是全权交给总管打理。
院栽百树，绿叶青翠欲滴，游鱼嬉于水中，然红蕊沉静的跟在木子身后，于曲折回廊中，对这明媚景致视若无睹。
突然木子停了下来，矮身在花丛里折下一缕翠草，转身交给红蕊，道：“我看你也守了你家主子一夜，这草能明目提神，你擦擦罢？”
红蕊一愣，看着那缕翠草不动。
“嗯？”木子抖了抖翠草，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谢谢……”红蕊犹豫的接过来，没有揉擦，放进了袖里。
木子脸色稍微尴尬，转身又折了几缕给她拿着，才继续带路。
“这草楼里有很多，你可以多带，我看你……一直精神萎靡的样子，擦擦总是好的。”
红蕊没有应话，只是听他认为自己萎靡时心里有点低落。木子也没有继续说了，转到侍房打了一盆水，又带着红蕊返回。
“我……我来吧。”红蕊两手空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袖里那几颗草，觉得心不静。
“没事，我帮你端到门口，你再端给你家主子。”木子笑了笑，已经替她想好了。
红蕊很安静的垂着脸儿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想什么。
来回这段时间梅踏雪也冷静不少，细细整理一番，确定没有破绽才带着红蕊离去。
那外厅的岳将军也不知甚时候离开了。
她以为早已离开的容砚尚在楼上，从大开的窗户里正巧看见梅踏雪两人往着翼宫的方向。从雅间出来，他的心情就变得极其烦闷。
应该说，每次见到梅踏雪不耐烦的神情，就觉得很浮躁，随着见面次数增多，这种态度愈加明显。
她是害怕自己？防备自己？自己还未接近，她就裹好了护盾，将他拒之门外，高傲如他，怎拉得下脸讨好呢。
每次都只能言语轻佻的引起她的注意。
猜知她与宋锦城有了肌肤之亲时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就好像是自己瞧上的猎物，被人先一步猎得。
容砚敲着窗台，许是没有意识到杂乱的声音暴露了浮躁的心境，待在身侧的随从脸上划过一丝紧张。
“宋锦城去了哪里？”
“回主人，宋锦城去往河坊。”
“谁在？”
“程家小姐。”
有趣，他竟撇下梅踏雪心急着去河坊约见程无霜，令人好奇。
“容夫人……情况如何？”
“一切如常。”
容砚望着楼下许久，待的随从都以为不会有回应了，容砚才轻轻道：“好好看着，容家的骨肉，不能有事。”
挥退了随从，独自靠于窗台，一坐就是一下午，他头一次，有这种失落之感。
程无霜将宋锦城请去河坊，言是为了解婚聘函一事，若宋锦城不亲去，那信函她便不收。
宋锦城一路不停，那河坊位于城西，其中一条银河蜿蜒，又宽又长，据闻上源始于云阶月地，下至阎峰黄泉，能走完这条河的人，几百年来屈指可数。
后有人依河而居，渐渐发展了起来，河边酒楼林立，莺燕成群，多是男人风花雪月的风流地。
程无霜约他至此，并不太对她的性子。
到了河坊，人却不是在酒楼等他，那前来接洽的侍女带他到了河边。
“宋公子，小姐在船上。”
他望眼一看，银白的河面上诸多游船，其中一艘甚大，正停靠河边，船头站了一名女子，他细一看，正是程无霜的贴身女婢。
宋锦城没有多想，脚步一踏凌空而上，那侍女盈盈一礼，侧身让路。船坊大而广，其中尚有几处隔间，除了舵夫与那名侍女，宋锦城再看不到其余闲杂之人。
程无霜在最里处好整以暇的等待，只是一段时日不见，她竟消瘦许多，脸色憔悴，神采不似以往夺人，见他来了，笑得有些勉强，“请坐。”
礼貌的态度，倒让宋锦城有些不习惯。
他轻咳了一声坐下，不愿瞧她为自己烦恼憔悴的模样，目光一直落在窗外无垠的河面之上。
日暮，西斜的太阳照得水面粼粼金光，仿佛铺开了一张亮闪闪的毯子，有些刺眼，河岸上的琴瑟隐约，已经听得不大真切，只消这么一会，船已经使得远了。
程无霜给他倒了杯茶，握着茶壶垂头挣扎了好一阵，才鼓足了勇气，小声道：“最后一次……陪我罢，此次茶凉，就此别过了。”
神色忧伤，隐隐忍着哭腔，宋锦城终是有些愧意。那茶袅袅冒着轻烟，他抬手端起，一口饮尽：“抱歉，非女不良，只是心有所系。”
程无霜闻之更是难过，红了眼眶，却没有落泪，该发泄的情绪，那些日子已经足够。她又给他满上了茶，手掌微微颤抖，“我曾做过一个梦，你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我真怕那个梦成真。”
宋锦城敛眸无言。
既不能许她深情，任何的安慰，不过是一把彰目迷药，不能绝其情思。
程无霜苦笑，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人，爱恨分明，多一丝模糊都不肯……宋锦城对她多绝情，对梅踏雪就是多痴情。她将茶壶放下，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情绪稳住，“喝吧，你总不会连我这点小要求都拒绝罢。”
他又将那茶饮尽，缓缓道：“武相那边，劳烦你费点心。”
夕阳沉得极快，天边晚霞似血，染红天际河水，尽是一色，河边酒楼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近处无山，视野开阔，偶有几处炊烟袅袅，倦鸟归巢，此时宋锦城依然想见梅踏雪。
梅踏雪嫣红的脸儿突兀的闯进他的脑海，不多久前还躺在他的身下，翻云覆雨……
身子有些闷热，明明才是五月的天气，又是入夜，怎的会热。他将茶盏放下，心内浮躁，“将夜，早些回去吧，莫让武相担心。”
他起了身，没有注意到程无霜一瞬不瞬的盯视。
“锦哥哥。”
程无霜开口，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略有些薄茧的小手，温度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