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在这时候想梅踏雪,来得突然的欲望让他不愿在此多留,宋锦城手一抬,甩开了程无霜的手,头也不回的欲要下船。
“锦哥哥!”
程无霜追了上来,自后将他抱住,热泪浸湿薄衫,烫了他的脊背,“过了今晚,过了今晚,留不住你,从此不见,只是今晚——今晚……”
她已哽了嗓子,再多的骄傲,在开口祈求这一刻,全数失去。
“梅踏雪……”他想见梅踏雪,程无霜温暖的身子让他无法静心,宋锦城坚决的扯开了她的手臂,没有回头。
“锦哥哥!”她再不能忍,哭喊着不肯松手,任他怎般粗鲁,她不能让他走!
宋锦城突然哀吟一声,才明白为何如此,他猛的将程无霜拉离自己,狰狞了脸问:“茶里放了什么?”
她哭着摇头,满脸都是泪,“锦哥哥,你别走,别走。”
“茶里放了什么?!”
愤怒,被欺骗的愤怒,他一向了解程无霜骄傲自矜,没想到为达目的,会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怒意燥意使他不知轻重,猛得一推,将她推倒在地,大踏步往外走去。
热,浑身都热,他想见梅踏雪,想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的埋入她的体内……该死的程无霜!该死!
船坊没有靠岸,他们已经离岸极远,四周的游船早已搁浅,无处可去。程无霜从里追了出来,接触的每一寸细嫩肌肤都让宋锦城忍受着极大的折磨,他不能碰程无霜,不能!
“让开!”
“锦哥哥,我不怕,我不怕!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说让开!”
近乎咆哮的怒吼,镇住了程无霜,他揪着已经松散的领子在船上胡乱找水,将自己浇了个通透。“踏雪……踏雪……”愈是热,愈是想,愈是想,愈是不能镇静……宋锦城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的转着,抓着自己的头发,呢喃梅踏雪的名字。
宋锦城发冠散乱,衣衫不整,已经难受得抱头跪地,硬是不肯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程无霜愣在门口,看着情药发作的他,心疼又痛苦。“踏雪……踏雪……”他叫着她的名字,声声不断,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梅踏雪,站在他面前是她啊,为什么就算如此,也不瞧上一眼呢?
她失神的跪在他面前,伸手将他抱住,“锦哥哥……”
她还是做不到……让他难受,如果……如果他愿意,把她当成梅踏雪……她……她……也愿意。
宋锦城仿佛受到了刺激,十指快要扣到她肉里去,张口咬在她唇上,顿时见血。热泪划过她的脸颊,如此近得距离,宋锦城眼里仍然没有自己,被情欲蒙蔽的双眼,是不是他自己……也看不清了……
血的腥锈味在口里蔓延,宋锦城放开了她,往后挪去,痛苦道:“你不是她……”
“我不介意……”
“不要逼我伤害你……”宋锦城突然一拳击在木墙之上,急促的喘息,“离开,不要进来。”
“我不。”程无霜固执的去扶他,“药效不除,熬不过今晚的……”
“踏雪……”他呻吟着,煎熬着,手臂横扫拂落茶盏,清脆易碎的瓷杯裂成数瓣,他想也不想,抓起就在手臂划了一道,瞬时血珠飞溅。
血花很快绽开,滴滴答答,一朵一朵。
“锦哥哥,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真的错了!不该这样子,不该不死心!
程无霜哆嗦着要掰开他的手,宋锦城已经控不住力气,力道粗重的推开,双目血红。
“程无霜,立刻给我滚!”
仿佛一刀穿了心,程无霜僵在原处无法动弹,她从没想过,宋锦城会有一天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做得已经够卑微了……原来只是自取其辱……门当户对又如何……朝夕相处又如何……他的心……连一抹尘埃停留的地方都未留与自己……程无霜,你还要卑贱到什么时候呢?
世上的男人千千万,为什么非要爱到痛彻心扉……眼泪流不尽……明明该死心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蹒跚,揣着千疮百孔的心,踉踉跄跄的走出房,警告自己,不许再痛。
“宋锦城……熬过今晚不来求我,明日,生死不见。”
那就让他死去吧。
门里门外,一墙之隔,一样的痛与恨。
她到底是有多低贱,宋锦城宁死也不想碰她?里边细细碎碎的呻吟,痛苦,发狂,想必他也是恨死她了。程无霜闭上眼,泪却流得更厉害,梅踏雪的名字就像致命的魔咒,一声一声折磨着。她一生骄矜,却输给一个软弱的女子。
漫长的一夜,流的血与泪,一样多。
新的一天来临,回不去的是过去,那些同窗光阴,连同黑暗,消散在冉冉升起的金色阳光里。清晨薄凉的空气有些微的阴冷,程无霜手脚冰凉,脑袋昏沉,意识颓靡,那唯一的侍女亦守了一夜,双眼红肿,心疼的扶起程无霜,“小姐,天亮了……”
屋里传来声响,不多会门扉洞开,宋锦城脸色憔悴,衣衫血迹斑点,但依然站得笔直,神情冷漠。
程无霜就着侍女的扶持站起来,道:“回府。”
无波无浪,静如死水。
他的心这么硬,她的心这么冷。
拿不来,就该扔了。
“小姐……别哭了……”
“我没哭,只是阳光刺眼了。”
程无霜大概再也不会爱到没有了自尊。
寂静中暖阳洒满船坊,落在宋锦城的身上,在他眼前拖出长长的影子,窗外没有风浪,他却听见冷冽的风,吹得心都犯凉。他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依然有细细的血珠冒着,药效退去,现在只有突突的疼痛。
他没有碰程无霜,付出的代价远不只是身体的伤痛。换做其他女人,他无所谓,但程无霜,不能。
船一靠岸,趁着人流稀少,宋锦城一去不返。他与程无霜,就此到头了。
在河坊酒楼等了一夜的宋锦乔满以为程无霜会凯旋而归,没想到程无霜不曾见她,只派了随身的侍女前来传话,程家收下了宋锦城的解婚聘函,两家联姻,就此作罢。
宋锦乔愣住,再问了一次那侍女:“你家小姐当真没有传错话?”
那侍女抹着红肿的眼睛,确定的点头,回道:“是。小姐说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锦乔正奇怪什么都没发生那怎么会同意,但一想不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才奇怪,难道是药错了?既然程无霜心意已决,宋锦乔也爱莫能助,只能任之了。她抚着腹部,有些惆怅,“你可别像你的父亲才好……”
猛然顿了话头,沉默不语。
她掸了掸袖子,道:“走罢。”偌大的容府,每夜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烛灯陪伴,久了,宋锦乔只有愈来愈浓的寂寞。陪嫁来的长秀见左右无人,忍不住又为宋锦乔不平,这姑爷打成亲后对小姐是越加的冷淡,时常在外留宿,虽不是出去拈花惹草,但新婚不久就将自家的妻子冷落家中,真是岂有此理。
宋锦乔叹了一声,打住她的话头,“莫说了,夫君新官上任,我该体谅才是。”
“那谁来体谅小姐?怎么忙,您现在可是有着容家的骨肉呢。”
宋锦乔无言,就是这腹中骨肉,才让他对自己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容怀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容府了,公孙傲入狱,月庄政部无人管理,沈允擢他相位,诸事缠身,索性就在月庄住下。
幸有苏真可作左膀右臂,不至于焦头烂额。每年春时都有一批学子结业,大批新学子入庄,失踪案既已告破,月庄撤去了闭庄的指令,重新招纳新员,然死亡的阴影未曾散尽,情况并不乐观。
他埋首于堆得山高的文件中,闷声不响的阅示各类杂事,苏真将他桌案上的书信一封一封分类叠好,瞧着他废寝忘食的模样,有些担忧,“政相,歇息一会?我给你去煮壶养神茶。”
容怀清手微顿,矫正道:“无人的时候,说过不必以师生相称。”
苏真垂着脑袋,道:“总该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苏真不语,容怀清叹了一口气,拾起手中信,“罢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苏真再没有缠着他要吃的,也不会因为生气就耍脾气使唤他,再怎么不喜欢这房间里的药味,也不会皱着眉头碎碎念。
身份让外人敬仰他,让熟悉的人疏离他。
信是从翼宫传来的消息,月主颁了新的月旨,将翼宫部分人员任授迁陟,设三省六部,三省直属月主,六部各司其职,造福国内的军将亦作调整,任命岳群封为内阁都领,掌管宫中军权。而月庄,因四相监守自盗,疏于防范,造成七十九名学子的失踪命案,月主以监管为由,将其归于六部之中的礼部。
这么大的事情,月庄四相应该都得知了消息。
造福国大概要变天了。
月庄向来在造福国的地位极高,历任的月主都是从中推举而出,如今沈允将月庄纳入六部之中的礼部,这不仅仅是要监管月庄,更是要削弱未来它能推举月主的权力。
沈允在位八年之久,再过两年,即是新主继任的时候,而可能的人选,无非在月庄的后起之秀中,若是,沈允并不打算将推举再延续下去呢?
容怀清捏着书信若有所思。
苏真不知甚时候已经站在门口,迎着梅踏雪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