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节
他许久不见这名内敛得有些懦弱的小师妹了，如今她已是少主，他也不再是学生，成了一部之首。容怀清站起身来，温和笑道：“有失远迎，少主莫要怪罪。”
“不敢，是学生叨扰。”梅踏雪笑颜灿烂，自内而外散发着明媚的气息，做工精细的宫服更是衬得脸色红润，隐约有了作为主子的姿态。她坐于厅上，稍微打量了容怀清的师舍，与过去学舍的摆设相差无几。
她见苏真愣着，不免笑了，“姐姐不要这样，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坐吧。”
梅踏雪是甚喜欢苏真的，爽快直接，高兴不高兴的都不会瞒着，大多数时候耍脾气了，些个好吃的就能消气，倒比那些肚里肠子弯弯绕的大家小姐好相处。
苏真一听，也松了架子，她还真怕梅踏雪拿身份压她，打小就不爱这些规矩，私底下还曾做过浪迹天涯的侠客梦呢。她坐了下来，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小踏雪越发的漂亮了。”
“姐姐也是。”梅踏雪脸颊嫣红。
自一进门容怀清就注意到了捧着礼盒一声不吭跟在身后的红蕊，他亦踱过去坐下，有些玩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踏雪遇到麻烦了？”
梅踏雪微一扬下巴，示意红蕊将礼盒放下，这木盒只巴掌大，通体刻着暗红色的祥云纹，红蕊一打开，现出一尾指大小的红玉来。
“这是？”
“通心玉。”
梅踏雪小心翼翼勾起，阳光底下的通心玉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当中一点朱红尤其耀眼。她将通心玉放至容怀清手中，“这是偶然得到的玉坠，能对身体有益，特意给学长带来。”她不等容怀清推脱，又继续道，“在月庄学长帮我许多，只能聊表心意，希望学长不要多虑才好。”
话既如此，容怀清也不好再推辞，虽知天生心疾早已药石罔效，但也不该拒绝梅踏雪的关心，于是笑了笑，小心的收了起来，“谢谢踏雪的好意。”
岂知梅踏雪言要见到他戴上才好，又叮嘱着莫要离身，容怀清无奈，只好挂到颈上，贴在胸口里。她似乎真只为送玉一事亲来，其后只闲话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容怀清盯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兀自出神。
苏真心不在焉的转着锦盒，似提醒道：“你在月庄住得有段时间了，不歇息一下吗？”言下之意是他是否该回去一趟容府，他的夫人，宋锦乔已身怀六甲了。
容怀清双眸暗敛，似在考虑这个问题，终于还是决定，“嗯，这几日，辛苦你了。”
苏真难以察觉的暗淡了眸光，复又笑了，“知道我劳心费力，以后就少让我待在这屋里。”
“是，大小姐。”容怀清淡淡一笑，带着一缕清风而行。
方才还笑语晏晏，转眼就人走茶凉，苏真坐在寂静的房里，心情低落。
原来自己是这般在乎容怀清。过去不曾想过，每个人都会有成家立业的一天，她总觉得，自己能一直陪着容怀清，一同听修，一同为政相分忧，借着陪护的名义与他走在月庄的每一条小道……
这样的日子，随着他成亲的到来，结束了。
他已不属于自己的学长，他已娶了贤妻，有了骨肉，升为四相之一，短短时日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阻碍，割离了那些日子。
难以启齿的惆怅。
容怀清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大概不会放在心上吧。苏真暗暗安慰自己，起来重新回到桌案，重新阅理信册。
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容怀清脚步慢了下来，神色冷若冰霜，与平时温和的政相判若两人。
心隐隐作痛。
无关乎心疾，那是愤怒，是不能告知他人的耻辱。
他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忍，忍着忍着，情绪就会变成一把刀，在夜深人静时剐着自己的心。
容怀清已经足够谨慎，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动心，他无法给任何一个女人长相厮守的人生，然而却动心了，他喜欢苏真。
藏得小心翼翼。只想看她灿烂的笑脸再多一会，多一会，深怕露了喜欢的情绪，得到了，他却不能与她白头偕老。
可是他到头来依然娶了一个女人，即使他不爱她。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开玩笑，豪爽的赏赐了他家财万贯，又吝啬的不肯施舍一具健康的躯壳，赋予了他爱人的心，偏偏不成其好。
他抬起头，有些自嘲。
容府依然是要回去。
他雇了马车，并没有通知驻在月庄外的容府人马，独自回府。凤凰花已经开了满城，此时正值花期，如丹凤之冠的红花艳似骄阳，火辣热烈，即使落在地上，也是极鲜艳的火红，容怀清十分喜爱红色，这样的生命才是他所向往所喜爱的。
正午。
容府的管家见近一个月没有露脸的家主回来，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忙张罗了酒菜，生怕自己疏漏。
“夫人呢？”
“夫人正在后院的木庭，小的马上去请来……”
“不必，我去罢。”
容怀清道，不作停留，直往木庭去。管家跟在后边禀告，“二公子方才来了，本是要请见主人，恰巧主人不在，刚刚也去了木庭，向夫人问好。”
他脚步不自然一顿，不动声色，问道：“平时可有来？”
“只是今天。”
容怀清不再问，将管家遣退，步至木庭，忍不住轻了脚步，徘徊不前。
过了月洞，就到木庭了。
他们……在做什么？
他不愿看，杵在木庭前，不动。
宋锦乔从河坊回来，午膳用必，就听见了容砚的脚步声。她一怔，支开长秀去泡茶，木庭就只剩了两人。
“还好么？”
“我不想见你。”宋锦乔冷了脸，看似十分排斥。
“我来看看孩子。”容砚温柔道。
然这话仿佛戳到了宋锦乔的痛处，伸手就抓了茶盏砸在他身上，浑身发抖，“滚！”
冰凉的茶水泼湿了衣物，杯盏落地，啪的碎裂了。容砚不惧，竟还走近她，细声叫着她的名字，“小乔。”
“我是你嫂子。”宋锦乔撑着桌沿，稳住颤抖的手，冷冷的警告他。
她做的错事，全拜容砚所赐，她恨他，毁了她一生。
“你也是我孩子的娘亲。”
“它是怀清哥哥的孩子，不是你的！”
容砚冷笑，伸手将她扣入怀里，勾起她的下巴，不容置疑的咬上她的唇：“只有我才会品尝你的甜美，不是吗？他连洞房花烛夜都没有碰你，你怎么还不死心？”
她的第一次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娶不到宋锦乔，怀着他的孩子，不也一样是种胜利吗？
“你这个禽兽！”宋锦乔红了眼，捶着他的胸膛，屈辱得想死去。当初为什么要相信他，以至于自己成了勾引小叔的淫贱女人。
宋锦乔怀的，不是容怀清的孩子。
她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
亲眼所见时，容怀清的心还是猛地一痛。他站在门口，心如刀绞，那个口口声声爱他的女人，此时窝在自己亲弟弟的怀里，故作姿态。他终还是别了眼，无法容忍。
“夫君！”
宋锦乔瞧见他了，慌张的推开容砚，脚下磕磕绊绊的要跑来，容砚却抓住了她，“小心孩子！”
他想逃，可还是钉住了脚，一动不动，“着急什么？”
宋锦乔不顾危险的推开了容砚，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没有怎么样，我没有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想得到他的原谅，她不是故意的，她爱的是容怀清，容怀清……
梨花带雨的模样，已经换不来心疼。他安抚着宋锦乔，轻轻道：“说什么呢？当心孩子。”
容怀清假装着担心的模样，扶起宋锦乔，目光却落在容砚身上：“小乔有了身孕，还是在府里静养较好。”
他与容砚较量半生，为着一声长兄，自己受了不少苦头，即使伤得体无完肤，他也不能，让容砚窥见分毫。
容砚深深地看了一眼宋锦乔，“嫂子身子虚，大哥恐怕以后不好受。”
“不劳费心，危险得紧了，孩子日后再要也不迟。”
宋锦乔煞白了脸色，震惊的看着容怀清。
他要放弃这个孩子……
容砚只笑了笑，寒暄数句便离开了。
他前脚走远，容怀清就松了手，担忧之色不复存在。这些日子他便在考虑要将宋锦乔如何，如今已无外人，容怀清不想再彼此折磨，将话挑得分明。
“这个孩子，你留，还是不留。”
宋锦乔捂着肚子，内心挣扎。它不是容怀清的骨肉，可这还是自己的骨肉，她……她怎么能扼杀自己的孩子……“我……我……”
他不禁笑起来，心脏隐隐作痛，如果爱着自己，与容砚共赴巫山时爱又在哪里？他从来不介意宋锦乔琵琶别抱，偏偏那个人，是容砚。
心是如此的冷。
“你真不该嫁给我。你爱我，就不会对这个孩子恋恋不舍，你摸着它的时候，想的是谁？”
“可是……可是……它是我的孩子。”
“不要说了。”宋锦乔哀求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他不爱她，却又不能容忍她背着自己爱上别人，说到底，自己也许就是自私的人。
“我不会让它活在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