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一融，天气便回暖很多，光秃秃的树枝也开始冒出嫩绿的新芽，整个大地都将从寒冷的冬天中苏醒过来。
不问独秀在即，月庄热闹得堪比除夕之夜，梅踏雪小心翼翼的藏好了心事，亦为这场一年一度的盛会忙前忙后。
明天，就是不问独秀的第一天。都入夜了，月庄各处仍是灯火辉煌。梅踏雪更是睡不着，重回学舍之后，她就睡得极晚，将心思都放在琴艺之上，几乎都是油灯长明，开门敞户，现在夜里热闹，她更安心了。
不问独秀期间不设宵禁，不设分院界限，学子之间均可自由往来，是以这大晚上的，在乐部见着政部的苏真，梅踏雪一点都不意外。苏真拥有一双巧手，簪花打扮的事情，在学子之间出了名的，所以这番盛大的宴会，许多女同修都请求苏真帮忙。
梅踏雪将所有乐器归位放好，曲目清单核对数次，才得了空稍稍歇息。她正摆弄着乐部明日需用到舞服，却见觅渡居的侍女进来，对她说道：“我家主人有请。”
“老师？”
“是。请随我来吧。”
觅渡居辟在月庄四部之外，不问独秀如此喧嚣的气氛竟一丝都未传进觅渡居，这让梅踏雪心里升起了一丝疑惑，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月庄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觅渡居的前院里栽满了天子兰，早春还没到，叶子已经变得嫩绿，一院之隔，却好像比外界更早的迎来了春天。
侍女带着她穿过前院，顿住不在往前：“请进去吧。”
梅踏雪对觅渡居已是熟悉，微微颔首行礼，步进中庭，只见沈允坐在花厅中，正等着她。
“玄老师。”梅踏雪恭敬行礼，发现今日她的装扮很庄重，平时不梳发髻的乌发全数仔细整齐的绾成高髻，玉面细施粉黛，更增明艳端庄，身上的常服也换成了红黑映衬的针绣礼袍，金色的丝线勾勒着天子兰的图腾，高贵中又不失脱俗风雅。
“嗯。”沈允细长的凤眸轻抬，道：“坐吧。”
“是。”梅踏雪坐定，开口询问道：“老师有什么事要吩咐学生吗？”
“不问独秀明日启幕，你有什么打算？”
“学生才疏学浅，资历也不及众多学长，并无准备曲目。”
沈允唇角含笑，不置可否，“这个能名声大噪的机会众人都趋之若鹜，你竟没有一丝角逐之心？”
梅踏雪摸不准她是何意，微一沉吟才回话：“学生才情太浅，恐怕会贻笑大方。”
不问独秀的确是个好机会，过去许多学生，便是因着在不问独秀上的出色表现，在以后或是仕途，或是商道，都有莫大的助益，可是梅踏雪初次接触不问独秀，月庄又如此大，不知有多少卧虎藏龙之辈，她心里也无甚把握，所以只能观望着，再做决定。
疏离对宋锦城的依赖，梅踏雪已经有了为自己谋后路的心思。
沈允道：“不问独秀每年才俊辈出，你有此顾虑也属正常，何不卸去名利之心，只给自己一个检验的机会？”
梅踏雪闻言沉默不语。
沈允又道：“有些事非是不成，只是不争罢了。”
梅踏雪心中一动，想起程无霜的话，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她点了点头，回道：“谢谢老师提点。”
梅踏雪告别了沈允，独自返回乐部，心里对她的身份更多了一层疑虑，玄天月，怎么从未听过这名老师的事迹？
乐部之内仍是喧闹非常，梅踏雪回到学舍闭目小憩，不多会天就放亮了。烟花在青灰色的天空中次第爆破，绽开绚烂的烟朵，学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欢笑声此起彼伏。
不问独秀的展台搭在月庄最中心处，方圆千丈有余，此时竟也显得有些拥挤，梅踏雪远离喧嚣之处，一人站在外围，想着沈允的话。
“有些事非是不成，只是不争罢了。”
非是不争，她是无能争。
今日是文乐主场，四相皆已高坐在位，梅踏雪环顾四周，不见玄天月，暗想她昨日盛装，地位应也是不凡，会出席才是，何以不见人影？中间的月主之位仍空着，听闻每年的不问独秀，月主都会参与，那月主，又是何等人物呢？
梅踏雪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烟花放毕，骚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从众多人中，默契的让出一条道，她离得远，只能往前靠近不少，但也瞧不清那是何人。
待那人登上高位，身姿婀娜落座，广袖翻飞间，梅踏雪惊愕发现，那是玄天月！
月主！
“鄙姓悬，字天月，已离庄多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
她愣在原地，玄天月，悬天月，不就便是那月主之位吗？！
愚钝如她，现在才瞧得明白！
她的心砰砰跳着，回想着自己是否哪里有冒犯的地方，得罪了月主，她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台上月主落座，台下一片寂静，沈允微眯的双眸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只见她朱唇轻启，空间虽是广大，每个角落却都能清楚听到她的每一个字。
“此次不问独秀，乃本主在位以来的第七年，此前六次，不问独秀人才辈出，为造福国提拔不少国之栋梁，月庄四相，及诸位执教，劳苦功高，辛苦了。”沈允缓缓而道，对四相略微颔首，接道：“今年不问独秀，本主希望众位学子踊跃，不分长幼。”
礼袍之下的白嫩纤手轻挥，鼓声应声而起，雄浑有力，每一鼓，都重重击在心坎之上，振奋人心。
月主放了话，又有鼓声相激，学子皆是跃跃欲试，展台四周，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有人趁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乘机从中挤了出来。
宋锦城一直站在武相的身后，身在高处，让他很容易就看见了站在外围的梅踏雪，人一多，摆开了程无霜的纠缠，离开展台往梅踏雪走去。
梅踏雪见着他，绽开笑颜：“学长。”
宋锦城也笑了笑，应她一声。
两人就站在最边处，远远看着台上的人下了又上，上了又下。
宋锦城突然问她：“你，有没什么曲目？”
梅踏雪的目光从远处移了回来，仰着头问：“学长希望我也参与？”
“这是一个好机会。”宋锦城道，他希望梅踏雪能多些胆识，能自信的与自己比肩。
“嗯。”梅踏雪重又望回台上，那是季晴，乐部目前最出色的学子。
擅长诸多乐器，更以箫，笛，埙，琵琶为奇首。未来的乐相之位，只消时日罢了。
季晴一袭浅红礼衣，一丈拖尾散披在地，远看如同一朵盛开的金钗兰花，姿势美好。竹笛当胸，葱白纤指挪移之间，轻灵缥缈的笛音悠然传出，在月庄荡开来，梅踏雪直觉心房一松，四肢百骸都为之舒缓。
轻，灵，远，稳，婉转间已穿透人的内心，可见季晴造诣之深，梅踏雪暗叹，要修心如此，恐怕她还需很多年。
宋锦城的目光却始终在梅踏雪的脸上，“与你的心，可真不同。”
梅踏雪不知何意，想宋锦城也只听过一次自己的琴声，不知他的心里，自己又是怎样的？“哪里不同？”
“人说看人看字，知人听音，季晴之笛其驾轻就熟，毫无做作刻意之态，想必内心亦是细腻温柔之人。而你……”
宋锦城看她一眼，噙了一抹笑，“那日一听，徒有音律，却无一点心思。”
梅踏雪眉一扬，有些不服气。“学长的意思是我无心吗？”
“无心什么？”宋锦城反问。
她一扭头，道：“无心学习。”
宋锦城笑了笑，也不言语。还是这般的单纯，那季晴温和的笛声下，可是对乐相之位觊觎已久的心思呵。
季晴一曲罢了，梅踏雪突低低的说了一句，“第三日，没有固定曲目吧。”
他点点头，想来她是有什么打算。
梅踏雪心里正不甘着宋锦城对自己的否定，远远一看见程无霜正往这边走来，她不禁蹙了眉，有些排拒。
“无霜学长。”
“小师妹今次没有曲目，难道是自知技不如人，躲在台下为季晴学长鼓掌吗？”程无霜四处寻宋锦城不着，大老远看见又与梅踏雪站在一处，气正盛着，一出口就是讥讽。
宋锦城自她走来，脸色便就难看了，这话一出，心头也有些冒火气，他对自己如何刁蛮无所谓，梅踏雪性子却懦弱许多，对上程无霜，她定是吃亏的。
他正想为梅踏雪解围，不料梅踏雪先他一步，开口回道：“无霜学长甚是了解踏雪。踏雪亦为有这般出色的学长感到自豪，这是踏雪的荣幸。”
礼数得宜的回复，让宋锦城为之侧目。
梅踏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静了？他想起来，上一次与程无霜碰着，她也曾云淡风轻的回了前者几句。
也许从被南阳千晋所伤醒来后，那次的异样，并非错觉，不知觉间……梅踏雪已经在改变了。
南阳千晋……怎么这个时候他不在？宋锦城这才想起，年关过后，竟没有再见过南阳千晋，也不曾听闻他回了乡，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