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霜见梅踏雪毫无所动,冷冷一笑,“是啊,不过有些人怎么努力,麻雀都不会变成凤凰。”
“学长说的是自己总赢不了宋学长的事?”
“你——!”
“踏雪。”宋锦城出声制止,心里却为梅踏雪的反击感到高兴。
梅踏雪看了他一眼,听话的不再言语。
程无霜恨恨的一甩袖,扭头走了。
他这才笑出声来,“你这嘴巴,变得利了。”
梅踏雪眨眨眼,道:“学长不喜欢?”
“喜欢。这才是我的好踏雪。”
她笑了笑。其实她更羡慕,可以时时有宋锦城保护的自己。
接下来的曲目繁多,梅踏雪看至一半,加上夜晚没有好好休息,身子有些乏了,于是不再观看,一人回了学舍休息。
次日武政两部的曲目热闹更甚,容砚与宋锦城互不相让的切磋看得众人直呼痛快,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观台下边的人只觉胆战心惊,深怕那一扫而过的剑光不小心就割了自己的脑袋。
高坐于位的月主沉静着脸色,看得及其入神,总是半阖的双眼瞧不出什么情绪,宋容两人,最后竟以平手告终。
宋锦城手臂一甩,将长枪背至身后,揖了一礼:“学长承让。”
容砚银剑刷的入鞘,笑笑回道:“哪里,锦城好俊的武功。”
容怀清一直坐在偏僻处,静静观看了两日的所有曲目。
他面前的镇纸下,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
上边皆是一些较出众的学子名姓。
他执笔,纸上又添了两名。
宋锦乔安静的站在他身旁,细细研着墨,看他方正的字,从手中之笔一笔一划勾勒。他的字方正大小正好,笔锋圆润,看起来颇为舒服,像他的人,平顺,安宁。
第二日落幕,该比的比了,该争的争了,第三日倒是和乐融洽许多,甚多学子都是友谊切磋,不问独秀的本意,竟是在最后一日才有那么点体现。
渐渐入了夜,今年的不问独秀,也即将结束了。戌时初,月庄内灯火明亮,这是一场盛宴,为不问独秀做最后的落幕。
四相与月主同坐一桌,其他学子及执教各自散坐,众人正笑闹间,偏远一角却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程无霜记恨着梅踏雪前日对自己不敬,趁她落单,走去大喇喇的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笑道:“小师妹,不会介意吧?”
梅踏雪只微微点头,对这位不速之客神情冷淡。
程无霜道:“那日出言不逊是我不对,我给小师妹赔个礼,希望别往心里去。”
梅踏雪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程无霜过去可是个骄傲的主儿,让她开口道歉,可真是稀少!“学长哪里的话,踏雪不该让学长难堪。”
“难堪?”程无霜失声轻笑,“说得都是事实,无妨的。”
不知怎的,梅踏雪心头一跳,隐约觉得,程无霜不过是在暗喻那日她所言,也是事实。——她梅踏雪,就是个无能懦弱的学子罢了。
梅踏雪微微一笑,也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但心里总该不舒服,于是轻道:“踏雪给无霜学长抚首曲子,算是对学长不敬的赔礼罢。”
她也不等程无霜应话,起来稍一行礼,步至远处苏真的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苏真便跟着去了。
程无霜冷着脸,不知梅踏雪又在打什么主意,明明都说梅踏雪胆小好欺,怎的在她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梅踏雪两人离去半个时辰,再回来时竟大不相同。
众人的目光皆是齐齐望了过去——
她正穿着艾绿色的极地齐腰裙,仿如春天里第一片绿叶,让人眼前一亮,乌黑的长发仍是绾成雾髻云鬟,别了牙色的簪花,上了胭脂的脸颊气色更加明艳,衣袂因风轻扬,款款走来时竟似出尘,教人移不开眼。
她也不说话,走到还未来得及撤去的古筝前,轻轻落座,手一扬,流畅音律如流水奔腾,一气呵成。
程无霜扬了眉,颇是看好戏的心情。
蓦然一声高亢脆响,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梅踏雪似乎不觉,十指紧拨琴弦,清脆如珠玉落盘,紧凑如同雷雨拍打,听得人心中一紧,凝神细听。
宋锦城顿了手中酒杯,亦循声望去,恰见梅踏雪绿衫如竹,明艳胭脂却无法遮去眉眼的孤高之意,那弦在她手中,铿锵有力,音短而圆正,紧而不躁,十指拨弄间,锋芒渐现。恍惚中似见音中带杀,剑光寒芒迸露,细想又如有女子执剑而舞,柔软身段中杀伐果断。
他轻笑,他怀中的软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孤傲果决的内心。
兴是被挑动了的兴致,宋锦城伸手取来长剑一把,灯光中利刃一声轻鸣,黑暗里银光闪过,划下一道风采。
此时筝音忽而高亢,似和剑吟,一串流水滑音之后声如雷鼓,宋锦城人随剑起,此地彼处,隔着人山人海,两人却如同并肩而行,配合无间!
我知君心,卿如我意,有知己如此,夫复何求?纵是旁外之人,瞧了都忍不住嫉妒。
容砚执杯静静听着,唇间似有若无的笑意,无怪乎宋锦城疼她,这女子,越发有意思了。
远坐的沈允,此时却好似心不在焉,仿佛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垂眸盯着酒杯许久不动,云秋水淡淡饮着,神情淡漠,亦不知想着什么,政相与文相有上句没下句的聊着,若细心些,可发现偶尔会不着痕迹的看上沈允几眼。
曲罢。
夜里仍有余音袅袅,程无霜早已妒火烧心,这梅踏雪哪里是赔礼,分明是挑衅!
梅踏雪被众人围在一处,苏真帮她挡着,她只微红了脸站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程无霜抓起桌上的酒壶,大步走上去,拨开众人,勉强笑道:“踏雪好琴艺,不问独秀三日,你竟不显山不露水,无霜佩服。不知这曲子,是何名字?”
梅踏雪报以一笑,“寒冬即过,初春伊始,万物复苏,自是‘惊雷’。学长若是喜欢,以后踏雪可以再奏。”
谁稀罕听!
程无霜恨恨心想,脸上还是一派喜悦,“那先谢过踏雪。盛宴无酒,岂不是失趣,可是听闻踏雪不善饮酒,我也不勉强了。”
今日,不让她出了丑态,程无霜是不甘心的,上次有宋锦城挡着,若这次再挡着,还有下次,他还能挡着一辈子不成!
不想梅踏雪却不惧她,伸手接了她的酒壶,轻快道:“学长的兴致,踏雪自是不能拂了,莫说一壶,学长喜欢,与你长醉又如何?”
说着,梅踏雪扬起壶,对着小唇就浇了下去,溢出的酒顺着白嫩细颈流下,没入衣领。
此等豪爽姿态,看痴了众人。
程无霜愣在原处,难道,自己所听来的都是假的?
梅踏雪把壶重递回给她,提袖擦了擦唇,含笑看着程无霜。
如今再来让她难堪,晚了。
按着再早一点的性子,恐怕又要宋锦城给她收拾了。
思至此,她遥遥而望,人群中只消一眼即寻到宋锦城的身影,他正对她笑着,梅踏雪回以一笑,隔着人山人海,彼此眼里,除了对方,再无二人。
在旁的容砚却盘了心思。
两人感情甚笃,自己的话,当真没有一点作用吗?
饮尽手中一杯酒,目光落在容怀清与宋锦乔并肩之处。
宋锦乔乖顺多了,很多时候只是默默陪着,容怀清不问,她也甚少开口,这么下去,容怀清会不会有情动的一天?
坐在主位的月主此时起了身子,喧嚣随着她的动作消失,她今日已卸去白日的华服,换了黛色的袍子,她穿过人群,径自走向梅踏雪。
众人不知何意,怔怔看着她。
沈允在梅踏雪面前停住,定定看她,似乎透过她看着谁,那沉静的眸子,梅踏雪看不出丝毫起伏。
“梅踏雪——你可知,我是你何人?”
众人皆是惊疑,她究竟是何来历?!
梅踏雪望着她,心中忐忑。
“月主,您怕是喝多了罢?容我送您回房。”
远处,云秋水冷静的声音传来,沈允却笑了,道:“乐相有心了,今日得见我寻觅十数年的义女,醉了也是值得。”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梅踏雪竟然是月主的义女!
程无霜手中酒壶锵然落地,脸上尽是惊愕之色,不可置信的看着梅踏雪。
月主义女?!
梅踏雪亦怔愣不知反应,连沈允牵起她的手都没有发觉,她从梅踏雪脖颈之处取出与长命锁绑在一处的梅花石,公之于众,人群中听见一声尖锐的惊呼——“哥哥的长命锁!”
然未及引起注意,只听沈允声音微扬,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十五年前故人遗失之女,如今寻回,这便是信物。”
宛如平地惊雷,梅踏雪只觉数千道锐利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身上,怨恨的嫉妒的羡慕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恨不得要把她戳出浑身窟窿。
她忍不住往沈允靠了靠,有些不知所措。
沈允紧了她的手,平静道:“今日起,梅踏雪搬入觅渡居。散去罢。”
有了可以谈论的小料,顿时人群散去不少,沈允她却在此时松开了梅踏雪的手,程无霜见沈允走远了,神色复杂的看着梅踏雪,好似仍在震惊:“梅踏雪……你当真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