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梅踏雪一出房门就见行云在外候着,传话沈允已在花厅等她。
梅踏雪赶了过去,瞧见沈允仍坐在主位,只是华服卸去,着了常服。“学生给月主赔罪……”
她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沈允看着她,见气色转好,温和道:“不必如此生分,坐。”
话是这么说,梅踏雪还是没有以前自在,这前面的人,可是当今的月主啊,沈允不问话,她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昨天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
“学生……惶恐僭越。”
沈允闻言笑了笑,走下位置,梅踏雪一见,也连忙站了起来。沈允道:“以后莫称月主了,叫姨娘。”
“姨……姨娘?”
“我与你父亲师玄,过去是同窗好友,可惜天妒英才,我知他有一名女儿,没想到,时隔十五年,我才找到你。”
梅踏雪想,如果没有宋锦城,也许她已经病死在绿水镇,可是这梅花石,除了乐相和休谦居的执教见过,如果是乐相告知,那没理由阻止她们相认才是。
大概是执教罢。
“觅渡居里需要的,你与行云说就是,这是你的家,无须拘束,可知?”
“是……”梅踏雪软软而应,却有些犹豫。
离开觅渡居后梅踏雪准备前往乐部,经过文部时听见有人三两聚在一处谈论什么,隐约好像是——南阳千晋失踪了。
梅踏雪心头一震,脸色发白,好快的速度!
路上偶尔有学子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梅踏雪心里有鬼,总觉得那眼光中充满嘲讽唾弃,一晃神她以为又回到了绿水镇。
蓦地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梅踏雪顿觉后背生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师妹,怎么一个人发愣?”
梅踏雪转身,垂了脸儿,道:“没有。”
这是月庄四部交汇的地方,见着容砚,梅踏雪不是特别意外。
容砚笑道:“正好找你有事,跟我来。”
两人往着武部容砚学舍的方向,梅踏雪心里正慌乱着南阳千晋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心思猜测容砚找她能有什么事。
一进了院子,四周便没了人影,梅踏雪心头烦闷,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那容砚见她进了房门,竟随手掩紧门扉,顿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后知后觉的她才警觉过来提步欲要移到门口。
“小师妹着急什么?”
“容砚学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相信这件事,还是不要给第三个人知道的好。”容砚说着,以手按住了门,身高的差异不得不逼迫梅踏雪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眼神很锐利,唇间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看得梅踏雪心虚,语气不免有些浮,“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阳千晋死了。”
这句话击在梅踏雪心坎上,不是因为他死了,是因为容砚怎么知道!
“你……学长告诉我做什么。”梅踏雪扭了头,差点泄露情绪——容砚不一定知道是她杀害的,她不能自乱阵脚。
“你更希望月主知道,或是宋锦城知道,”容砚就势倚在门上,轻飘飘接了一句话,“是你杀的南阳千晋。”
“你胡说!”梅踏雪厉然断喝,不,不可能,容砚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南阳千晋死了,尸体掉下悬崖……那里谁会去?!
她不可置信,容砚定是在讹她的话,要稳住,稳住!
“容砚学长,人命关天,万不可血口喷人。”她忍住惧意,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义正词严。
“呵,梅踏雪,我既敢说,就有证据,明人不讲暗话,否则,就浪费我这般维护你的心思了。”
梅踏雪戒备狐疑的看着他。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容砚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懒散,“记得你坠崖一事?那崖下的尸骨成山的景象,你莫不是忘了罢?在你与宋锦城恩爱时,我早已派人去彻查,后山方圆,可都在掌握——你将南阳千晋毁尸灭迹的行动,我的眼线,可是看得一丝不漏啊。”
梅踏雪再也抑制不住心内的震惊,神色惊惶。原来……原来他早已经知道了……愚蠢的自己,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隐瞒,为什么要等到人们发现南阳千晋失踪时才来找她?维护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扶着桌角坐下,脸色颓败:“既然如此,容砚学长要我做什么?”
容砚满意一笑,心知梅踏雪已经明白,也不再倚着门,走来在侧坐下,道:“只是想向踏雪讨个人情。”
他不再称小师妹,俨然一副商谈的口吻。
“我人轻言微,能帮容砚学长什么?”梅踏雪不明白,自己无权无势,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容砚施施然斟了两杯茶,也不管梅踏雪如何,兀自端了一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我不缺什么,只是日后遇了麻烦,希望月主义女,能担待些。”
是了……她现在已经是月主的义女,无论真假,名声上,总是让人尊敬的。
梅踏雪拧了眉头,容砚这般话,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正在进行,随时会有意外吗?
“容砚学长高看了,踏雪力量绵薄,即使是月主的义女,恐怕也凑不成什么气候。”若是谋逆杀人般的罪行,她可担待不起。
容砚轻声而笑,双眸兴致甚好的瞧她,“你这柔软的双手,不也扼杀过人命,不是么?”
一句话戳在梅踏雪软肋之上,令她甚感恼怒,恨恨瞪他一眼,终是无话反驳。
这般态度却逗得容砚一笑,好似刚刚的话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随口道来的平常事,不禁又起了逗趣心:“放心,我不会给你捅大篓子,毕竟我的初衷,是保护你啊。”
有些轻浮的玩笑话让梅踏雪心生排斥,她站起来欲要离开,冷淡的回道:“容砚学长抬爱了。”
门扉咿呀打开,容砚也不阻止,就这么随她离去。
——这女子,虽还嫩着,却不得不防。
走在路上的梅踏雪,亦是同样的心思——容砚,远不止表面所看来的简单。
且说宋锦城连寻两日不见南阳千晋,正打算修书去询问南阳家,南阳家早了一步来信,催南阳千晋回乡。
南阳千晋因伤未愈,只能延迟回乡的时间,这不问独秀都过去了,南阳世家还见不着人,免不了快马加鞭催促。
宋锦城一看来信,心下咯噔一声,直觉南阳千晋已遭不测。去年学子失踪一案沉匿已久,想不到放松警惕间,又有人遇害!
他再镇静不得,先不说南阳千晋是自己的表弟,南阳世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平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人说没就没了,南阳老夫人非疯不可。
那送信的人听窃窃私语的学子道好长时间没见着南阳千晋,不禁慌了神,这小祖宗要是出事,老夫人怪罪下来,可是殃及鱼池啊!当下也不向宋锦城禀报,心急火燎的在月庄见人就问南阳千晋,搞得人尽皆知。
这下,宋锦城想瞒着私下调查也不行了。
南阳家的信使闹到了文相那边去,文相有心想压,也压不住,无奈之下也只能贴了告示榜,一时之间,南阳千晋的去向在月庄内闹得人声鼎沸。
宋锦城当机立断,去政部找容怀清,恰巧后者亦为此事蹙眉。
“你如何看?”他问道。
容怀清脸色凝重,似在衡量当不当说,末了,只有两个字:“后山。”
他仍记得,去年重阳那最后两名学子失踪,次日查看时,掩埋在泥土下的旧衣。冬时梅踏雪落崖,崖底尸骨横陈,死状凄惨,衣衫不整,此一对照,应是失踪的学子无误了。
如果——如果后山有南阳千晋的尸体,那极有可能,他是第八十名。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查。”
容怀清这时却拉住了他,“不妥,你这一去,会把学子失踪案泄露出来,晚上,你派人暗中查。”
宋锦城一想,便按下了心焦。
然而,学子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
失踪的学子虽都以退学作为处理,但却没人见到有任何一名走出过月庄。
消息不知从何而来,不消半天月庄人尽皆知,学子们亦人心惶惶。
宋锦城从前来传唤的侍者口中得知消息时,与容怀清相视一望,两人皆知,风云已至。
另一边,容砚站在窗台处,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主将知情众人召至沉月楼。
一主四相,四名得力弟子,气氛却沉的令人没有开口的勇气。沈允坐在主位之上,面罩寒霜,凤眸带怒,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时间足够长了,本主要的,答案呢?”
生性规矩的文相紧张了满头大汗,云秋水与公孙傲似乎不为所动,程非面露忧色,容砚扫了一眼容怀清,后者只平静着脸,无甚表情,而宋锦城,却盯着容砚看。
他也不惧,迎了回去。
不过刹那,宋锦城便明白,这消息,是容砚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