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赶忙小跑过去,略擦了额汗,躬身行礼:“大公子。”
“今日什么日子?”宋锦城心不在焉的翻着书页,平淡无奇的问她。
“八月九日……”
“还记得嘛。”
梅踏雪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每月第九日,都是她去宋锦城那里检查习学的时刻,不想这才第四个月,就忘了第二回。
上次犯错,她被宋锦城罚着在书院里跪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体力不支不得已向先生足足告假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也因此被私塾的其他下人嘲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知道错了……”
宋锦城合上了书,抬头看她,“那就接受惩罚吧。”
这次没有罚跪,宋锦城用沾了辣椒与盐水的教鞭抽了她的双手两百下,本来就不纤嫩的小手很快肿得老厚,梅踏雪抖着手,忍住眼泪不敢哭。
“疼的话就给我牢牢记住,我不管你给谁做事,我才是你不能怠慢的主子。”
“是……”
宋锦城扬长而去。
梅踏雪蹲在半人高的花丛里,捧着双手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真的疼,所以她狠狠记住不能再有让他惩罚的机会。
第二天她虽然小心翼翼的掩盖缠了厚厚一圈布的双手,还是被眼尖又嘴碎的共事看见了,免不了一阵难听的讥讽嘲笑,祸不单行,凑巧那日又是私塾文课公上的时候,来将军府候听的名门贵族许多,除去临仙城的大家,据闻连不夜城里以教学出名的月庄都派了文相来旁听。
当然,梅踏雪是认不得谁是谁的,她只担心自己不能事事躬亲力行,丢了将军府的脸面,可不是闹着玩。
有些时候很容易怕什么来什么,梅踏雪忍着疼起了个大早,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想必今日夫子上课,是不能有下人在场的,于是趁着课钟未敲,赶紧的撤离。
哪曾想也有好学的学生,提早来了。低头检查的梅踏雪,一脑袋撞上了前面的人形柱子。
“哎呀!”
梅踏雪抬头一看,来人衣着不凡,似乎来头不小,赶紧的躬身行礼赔不是。
“无碍,你下去吧。”
他的嗓音出奇的好听,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使得梅踏雪不由自主侧目一望。十八九的年纪,自下而视可以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巴瘦削的脸颊看起来有些病态,虽年纪不大,却隐约感到一股少年老成又有些厌世的情绪,周身散发的气息,让梅踏雪有那么一瞬恍神,是冷月的清晖。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声音很温暖,眼神却有些凉薄。
那双有些清冷的双眸对视而来,让梅踏雪从失神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急退了出去。夫子讲课的时候她蹲在墙外的脚跟静静听着,时不时能听到夫子与各个学生的交流,她听见夫子喊着名叫容怀清的人,那个温和的嗓音响起一次,然后就像消失了一样没后续了。
梅踏雪稍稍有点失望。
这节课很长,梅踏雪蹲在墙角等到了昏昏睡了再醒过来,那时也都日薄西山了。
她探头了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再过一刻钟,就是晚膳的时间。她猫着腰跑远,在去膳房的路上听见下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头接耳。
她还离得远,就看见管家从膳房出来呵斥聚集一处的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也正准备走开,管家眼尖,招手示意她过去。
“梅踏雪,柳娘已经将宴厅布置完毕,你将这些前菜先端去。”
梅踏雪点点头,乖巧的听从安排。
“小心点啊,可别打翻了。”
管家在后边扯着嗓子嘱咐。
宴厅高朋满座,老远就能听见笑闹声,梅踏雪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她也喜欢现今这般的存在,毫不起眼,没有任何恶意或探寻的目光。宋老夫人坐在主位,倾着身子和一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人相谈甚欢。
宋锦城站在厅上,和几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浅谈,他正对着大厅门口,似不经意的瞥见端着前菜进来的梅踏雪,又与身边之人谈在一处。
来回几次,梅踏雪与其他下人将前菜摆设妥当,柳娘悄声提醒宋老夫人,这一盛宴,便入正席。
梅踏雪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酒宴,众人入席之后,管家把下人都遣退,独留了她一人候在门外以候吩咐。
“管家……”眼看其他人都要退去休息,她犹豫一下还是叫住了。“我的手不方便……你能不能……多留下一个人?”
那双缠着厚棉布的双手有星点的血迹渗出来,还伴随着一股很清浅的血腥味。管家许是担心真有什么吩咐,梅踏雪会砸了宋家的面子,头一扭,对迟了一步的西风说:“你也留下吧。”
西风虽是不愿,也不敢忤逆,满脸不愿的站了过去。
“谢谢管家,谢谢西风。”
“哼……”
厅堂里边吃得香,两人百无聊赖,梅踏雪性子腼腆又内向,西风不同,好奇心重,偷偷从门缝里打量里边的情况。
不久她便招呼梅踏雪:“哎,你晓得那是谁么?”
听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梅踏雪担心被发现会挨骂,杵在原地不动,西风伸手一把拉她过去,对着她耳朵轻道:“容家的两位公子也在里边呢!”
容家的两位公子梅踏雪听过,据说这两位公子是月庄出色的弟子,一文一武,文者稳重温和,武者霸气倨傲,都是容家的骄傲。更是才貌出众,虏获不少少女的芳心。
梅踏雪也经不住眯细了眼儿去瞧,问她:“哪里呢?”
“你看你看,坐着大少爷左手边第二位,那是容家大少爷,他旁边就是二少啦!”
喔……她见过,便是在学堂撞到的少年。她移目往下,坐在容怀清身边的少年气质比其兄张扬许多,脸色红润,没有容怀清的病态苍白,双目神采奕奕,身格也比容怀清强健不少。
“哎,瞅得这么出神。”西风肘子一捅,笑话她。
“哪里有……”梅踏雪被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酒过三巡,吃得差不多,听见宋老夫人说道:”容家老爷可真是好福气,有两个如此标致又出色的孩儿,若是容家有个女娃儿,我呀,非得给锦城娶个入门不可。“忽又想起那早夭的小儿,不禁悲从心来,”我那苦命的小儿……还未享福,便就去了……”
一时无人接话,和乐融融的气氛眼看要沉闷,一人急道:“老夫人,容家没有女儿,您可是有呀,这容家两位少爷与宋二小姐还有同窗之谊,此上再亲上一亲,也不失美事一桩!”
众人一听此话有理,皆起哄起来,那容怀清倒是镇静,二少爷容砚的双目一亮,在席的宋锦乔哪经得起这般玩笑,当下就红了俏脸。
宋锦城见妹妹窘态,笑着圆场:“虽算门当户对,也该讲究两情相悦才好。况且小妹年纪尚幼,为妻为母,都早了些。”
如此又推脱一番,再小闹一阵,夜色渐深了。接近午夜,酒席散罢,送走宾客,留了一室的残羹冷饭。梅踏雪西风两人忙活一个时辰收拾好,西风与梅踏雪住处不同路,于是两人便分道而走。
府内人声尽去,灯影摇曳,疲累一天的梅踏雪走路都有些虚浮了步子,脑袋突突的发疼,可是回房之后并不能睡,天气燥热,受伤的双手已经散发了浓浓的脓臭味,她必须稍作护理才能歇息。
她的药物都是从大夫那里捡来的,林林总总加一起,平时跌打擦伤,还都能用上,打了一盆冷水起火烧上,大概是太累了,趴着院子的石桌上看着看着,竟然迷糊了过去。
不过一刻钟,梅踏雪突然惊醒,抬头一看火已经熄了,水盆也被端上了石桌。
“大、大公子!”她吓得不轻,哆嗦着站起来,满脸惶恐。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宋锦城怎么会在这里?
“上天对宋家不薄,没让这把火烧掉整座府邸。”
“对不起对不起。”梅踏雪点头如捣蒜,烧着火人睡着了,出事了她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