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城抿着唇,抬眼看她,平静道:“坐下吧。”
“嗯……?”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宋锦城说错了。
“我说坐下,没听见吗?”
“是、是……”
梅踏雪受宠若惊,如坐针毡,与宋锦城平起平坐,实在是让她拘谨的很。
“手伸出来。”
梅踏雪不敢迟疑,乖乖的缩着肘子伸出手掌,那厚厚的棉布已经拆掉,手心手背都是血红的藤条印子,几处还渗着血水,宋锦城下手时真是一点没留情。
她看着宋锦城不算生疏的清洗上药,拨了拨那些东歪西倒的药沫渣子瓶,道:“这东西是问府里大夫要来的?”
“捡、捡的。”梅踏雪低着头声音怯怯。
宋锦城瞅她一眼,没再说。
本来昏昏欲睡的梅踏雪因为他的到来整个人神经紧绷,睡意早无,此时更是觉得时间煎熬,浑身难受的要僵掉。
不出两刻钟,宋锦城便给她包扎好了。“明日你去将夫子整理出来的书籍,搬到我书房去。”
他轻巧的给棉布打了个结,平淡的交代。
“是。”
“夫子方才喝得多了,你明早备着醒酒汤,夫子醒了就服侍喝下。“是。”
宋锦城一件一件的交代清楚才离开,等他走远了,梅踏雪才惊觉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显然是他送夫子回来之后两人交谈了一阵,正巧她烧水睡着,被宋锦城看见了。
这次出乎意外的平静,让梅踏雪升起一丝难名的情绪,尴尬,紧张,有点愧疚。
次日夫子酣睡到下午,梅踏雪的醒酒汤从早上温了几遍,还好没浪费掉。刚醒的夫子身子不爽快,指使她把要搬得书籍一一找出,无非是一些文人墨客的诗词作品,还有极少数的兵家将法。
入秋的天气黑得早,朦胧夜色中一抹人影仓皇失措的奔来,连路都不看,直把梅踏雪怀里的书全撞倒。
“哎呀……”
“你怎的这般匆忙?”梅踏雪弯腰去拾,那女子原来是西风。
“抱歉……你这书是要送哪里?我帮你。”
“大公子的书房。”
西风忙不迭点头,一路都东张西望的,让梅踏雪好奇得很。
宋锦城的书房里在府邸的偏僻处,人少僻静,平时鲜少有人涉足。梅踏雪把书搬到时,房内并无人,桌案上也积了少许的灰尘,她想着若是早走了书籍丢失,恐怕要被训,于是寻思寻思是否要打扫一遍。
西风探头探脑的,不知心思跑去了哪里,梅踏雪忍不住问她:“西风,你这是做什么?”
“你今夜,来与我作伴吧?”
“怎么了?”
西风支支吾吾,含糊其词,梅踏雪道:“你不说个清楚,我便不过去了。”
西风一听急了,拽着她到角落里,确定真没其他人,才压着嗓子说道:“我,我今日在日落时听老夫人得吩咐去请大公子,恰巧撞坏了大公子的好事,被那路过的南阳表少瞧见了,威胁我若是不陪他……不陪他……”
西风咬着唇说不下去,急红了眼儿,羞恼不已。
原来是宋锦城与明珠楼的姑娘欢好之事被西风撞见了,那昨晚儿留宿下来的宋家表亲南阳千晋路过发现,起了色心,欲对西风不利。
梅踏雪一听,又气又怒的,想不到那长得人模狗样的东西,胆大包天。怒气当头,梅踏雪恶向胆边生,凑近西风耳根,细细碎碎叨了个法子。
“这……这……要是真出事了,我会没命的!”
“没命总比被糟蹋强。而且大公子肯定不会坐视的!”
西风为难半晌,终究还是听了她的话。
往后三天就是中秋,第二日西风趁着没人时偷偷摸摸的跑来找梅踏雪。
“怎样了?”
“拿到了,写了名字。”
“那给我吧。”
西风有些害怕的问道:“踏雪,真没其它方法了吗?”
“有,就是听他的。”
西风这才不说话,把纸条递给了她。
两日相安无事。
中秋府中上下都在忙着筹备节日的事情,考虑到宋家三少早夭不久,礼事已比往年节俭许多,亲系也只宋老夫人娘家的外甥南阳千晋一人前来。
中秋团圆的日子,宋老夫人难得宽容,入夜掌灯后,食过晚宴,都搬了桌椅到院子里头,三三两两凑着玩耍,糖饼酒茶一应俱全。
梅踏雪环顾四周,那南阳千晋正色迷迷的盯着西风看,坐在主位的老夫人早迷了眼,看样子快要昏昏欲睡,远在另一边的宋锦城在给宋锦乔点河灯。
宋锦城将河灯固好递给宋锦乔,“你若去放,招呼个下人陪你去吧。”说着,转身扫视,这众多人中,竟然不见梅踏雪。
这一会儿功夫,就找不着人了。
“哥哥陪我去不是更好吗?”
“娘亲好似困顿了,我要看着些。”
宋锦乔一听,也不任性,对贴身丫鬟说道:“你去房里给我那个披风来。”
这时梅踏雪从院子后门进来,宋锦城顿生疑窦,看她模样,不像是谁吩咐了什么事。
“梅踏雪,你过来。”
冷不防一声,梅踏雪心里打了个颤,瞧见宋锦城喊她,强自压下逃跑的念头,镇定走过去。
“大公子,二小姐。”
“中秋你怎的不和他们玩耍去?”宋锦城看了眼那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的仆人问道。
“我习惯一个人。”梅踏雪低头应他。
“你的手呢?”
梅踏雪伸了伸已经拆去棉布的手给他检查。
宋锦乔的丫鬟去的快也回得快,除了披风手里还攥了一张纸条:“二小姐,房里的桌上放了一张纸。”
“什么东西?”宋锦乔打开一看,满脸疑惑,瞧了瞧丫鬟,又看了一下四周,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不是天天见吗?”
宋锦城欲开口询问,梅踏雪道:“大公子,我的伤如果好不了,能不能求大公子允许我去大夫那里拿药?”
他一看,那双小手虽还有红痕,但不过几日就会消的事。“可以,不过你这伤不必了。”
就这一疏忽的时间,宋锦乔已经走远了,然而她的方向,却不是放河灯要走的。
梅踏雪甜甜一笑,高兴的说:“谢谢大公子。”
他还是那么长时间来头一次见梅踏雪笑的。
说起来她已经十三岁了,身子骨还是瘦瘦小小,长发全数束成两股丸子团起,也不知是身子不好还是天生肤白,整张脸儿都显得病弱。当初下人污她诅咒死了自己亲弟弟,他不信鬼神,更不相信这胆小怕事的孤儿,敢有害人的心思。
近半年的观察,看来他是对的。
“我去给大公子拿份桂花糕来。”
“不必了。我不喜甜食。”
“为什么?”
“腻。”
梅踏雪双目神采有些黯淡,不知怎的宋锦城道:“你可以都拿去吃。”
她却摇摇头:“那我给二小姐送一份。”
宋锦城突然想起锦乔去的不是放河灯的地方,方才拿了一张不知谁给的纸条,他皱了眉头,正思索间,西风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喘着粗气道:“大公子!二小姐被表少爷欺负了!”
宋锦城一听,二话不说,直往南阳千晋的房间奔去。
被惊醒的宋老夫人在一干人的搀扶下好一会才赶到。
梅踏雪等人显然是没赶上现场,南阳千晋被宋锦城胖揍一顿五花大绑在地上,宋锦城护着妹妹一脸怒容,锦乔亦是怒羞模样。
“锦城啊……这是怎么回事?”宋老夫人被这情景吓得机灵,赶紧的凑前去,一时不知安抚女儿还是替外甥松绑。
“娘亲,你莫理这畜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对小乔起了歪心思。幸亏长秀忠心护主,才没失了清白。”
宋老夫人一听,血气上涌,险些站不住脚,一口气梗在侯里许久下不去。
南阳千晋一看姨娘到来,像是见着了救星,肿着张脸哭诉那纸条是给西风的,认错人了。西风一听,在门外噗通一声跪下,磕着响头声称并不知道此事。
真是造孽。
梅踏雪站在众人身后,不知为何宋锦城突然眼刀一扫,凌厉目光刺得她心肝一颤,一种被看穿的直觉直冲脑门。
西风更是站得老远,在场众人竟都不敢吭声。
“娘亲,如今夜深了,我先送小乔回房,这畜生先绑到天亮,好让众人睡个安生觉。”
一听有了定论,顿时人都散去,梅踏雪亦想拔腿就跑,宋锦城当头给她浇了盆冷水:“梅踏雪,你扶小姐回房。”
虽是这么说,宋锦乔却被他好好的护回了房,梅踏雪只能一路跟在后边。
安抚宋锦乔睡下后,他大手一拎梅踏雪的衣领,半拖半拽的把她擒回了自己房间,若不是接近午夜,恐怕明日又有流言四起。
啪一声甩上房门,宋锦城解下挂在墙上的软鞭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记。
梅踏雪受力不住,顿时扑倒在地。
“你的胆子,可比你的身子结实多了啊。”
一想起要是慢了一步,自己亲爱的妹妹就被糟蹋,气就不打一处来,一鞭不能解恨,杨手又是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