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城目光微冷,收手揽住梅踏雪,外袍一敞将她遮了个严实,足尖轻轻一踮,往小巷林立的土房缝中一挤,夜色深黑,两人就如此融入了黑暗。
那猎猎袖袍冲过,很快又折回,宋锦城轻捏她的手心,示意不要出声,寂静的夜中外间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人不是你带了吗?你竟然对我说没有?!”是方才那人的声音,好似压着极大的愤怒。
“别血口喷人,我一直在原处等你,任务失败你倒是推得痛快!”这陌生的声音有些低沉。
“哼……莫不是你合着同伙来诳我,这时候和我装什么无辜!”
“你!”
“把人交出来!”
气氛一时凝滞,僵持半刻,那低沉男音道:“人我绝对没带,你若是要犟着那自便,我先行复命了。”
猛然一声利刃低鸣,又听那低沉男音道:“动手?这打起来不说输赢,若是惊动他人,就只有下地狱的份儿了。”
“哼。”那人愤愤收回了武器,再无话,消失在黑暗之中。
过了一刻,宋锦城确定真不会倒回来察看了,梅踏雪仍僵着不敢乱动,他抚了抚她的手背,轻道:“没事了。”
梅踏雪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额汗濡湿了他的衣衫,听他一说,浑身都有些发软,拽着他的衣袖还不放。
缝隙窄小,两人藏进逼仄,走出更是困难,宋锦城只能把她更往自己身上挤,迅速旋身对角,背对出口,倒退而行,总算能自如走出。
梅踏雪紧随在后,好似惊魂未定,愣愣不知开口,他伸手取出撕下的半截衣袖,给她抹去额汗,生气责道:“知道怕了?深更半夜乱闯,你这小命迟早玩完。”
“对不起……”
“若在宋府,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宋锦城语气愤愤。
“我错了……”
看她懊悔模样,宋锦城一点不心软,不够严厉,迟早会出事,他把断袍塞回怀里,扭头走在前面,梅踏雪乖乖跟在后边,想与他同行又怕怒气未消,落得远了也怕后边有黑影,只差没把他鞋后跟踩断的亦步亦趋。
“梅踏雪。”宋锦城暗叹一声,顿了脚步,梅踏雪以为他又生气了,拧着袖子不敢接话,没成想宋锦城伸手捞过她的手腕,抓在手里,一路牵着她走。
他的手很暖,梅踏雪手心的汗渍被一点一点的暖去,心里也渐渐平静,她悄悄扣紧了宋锦城的手指,发现他并不排斥,心里不禁有些开心,脚步轻快不少。
依着她的指示宋锦城把她送回了学舍,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学舍孤零零的立在一处,并没有任何的遮蔽,按下心中疑问,牵着她走往他处,道:“你今晚去乐相师舍,这几日,不可胡说。”
“嗯……”
次日卯时未到,宋锦城就已经醒来更衣,昨晚的事,他不打算去告知武相,算算梅踏雪入月庄不过七八日,若昨夜之事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故意为之,引他入套;还是,那藏身黑暗的人已经心急?
破晓前天黑如墨,他就着灯光再一次细细琢磨武相给他的名单,若再分细些,出身名门,或者有点背景的新进学子都不在名列,可见,对寒门子弟入手,更能掩人耳目。
他抚着纸张,也许,梅踏雪会是个很好的诱饵,不论背后之人居心何在,既已入了,他定破局而出!
梅踏雪不能死。
淡淡的鱼肚白从地平线翻出,他推开窗棂,一股寒凉晨风轻拂,暗黄的晨光晕开,刺得他双目有些酸涩,他想了想,转身出门去了大学堂。
大学堂学子众多,各部学生都有,或是在切磋武艺的,或是谈论经书的,或是抱琴高歌的,好不热闹。
他站在外沿看了一遭,不见梅踏雪,倒是乐相在指导学子。他还未有所动作,另一边的南阳千晋可往他这边走来。
南阳千晋瞧见他时没了往日的慌张,堆着笑脸寒暄,宋锦城淡淡道:“昨日让你送的小师妹,可还好好的吧?”
“当然,我亲自带她去见的乐相,还帮忙安排了学舍。”
宋锦城瞧不出什么端倪,假意环顾四周,问道:“乐相难得来大学堂,这正是请教的好机会,小师妹竟不来?”
“许是新进,不懂规矩。”
宋锦城瞥了他一眼,不明他为何这般帮着梅踏雪说话,南阳千晋笑眯眯看着他,也不好多问,转身正准备走,没想到竟然看见容怀清带着梅踏雪进来。
微一诧异,眼中一丝兴味,那梅踏雪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他,小跑着过来,开心道:“学长!”
他淡淡应一句,目光落在随后的容怀清身上。
后者对他一笑,话里调侃:“踏雪跟你真是亲近。”
宋锦城不置可否,“难得见你来大学堂。”
“总得偶尔走走。”
这时南阳千晋指着乐相对梅踏雪说道:“乐相在那边,以后经常来大学堂,可以结交同窗好友。”
“嗯。”梅踏雪听完,扭头看了看宋锦城,眨眨杏眼,明亮双眸似有话说,宋锦城笑了笑:“去吧。”
“你们关系不错。”容怀清又说道。
不过一刻,容怀清两次强调,这可真是意外之事,宋锦城瞧他一眼,有些揶揄,“我们关系也不差。”
“哈哈。”
两人默契的往人少处靠去,远离了喧闹,宋锦城倚着门槛,注视着大学堂里来往人群,等着他开口。
“有人来容府说媒了。”
“这是好事。”
“提的是宋家的小姐。”
宋锦城一愣,目光终于落回他身上,容怀清回视,轻道:“结亲是好事,但如你所言,两情相悦才是良缘。”
容怀清与容砚乃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容砚早怀,足月而生,容怀清却因生母体弱,不足八月早产,恰两人同天而临,容怀清比容砚早一个时辰出生。也因为如此,容怀清天生心疾,身体羸弱多病,容砚对其也不待见。
若是指亲,宋锦乔嫁的,应是容怀清。
可容怀清的态度,似乎对宋锦乔无意,宋锦城想了想,那日家宴上提起此事时,容砚的兴趣倒是大很多。
宋锦城暗想,这事麻不麻烦,只能看宋锦乔属意何人了。
“此事我会与娘亲好好商量。”
“有劳了。”
“哪里,这也关乎小乔余生不是。”
容怀清不再接话,两人又静立一会,远远看见梅踏雪对着乐相施礼,然后往这边跑来。
“小师妹又来了。”容怀清笑道,“亲事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政相师舍。”
宋锦城看容怀清走远了,才理会梅踏雪:“跟屁虫一般,有吃的给你?”
她一听,以为宋锦城嫌弃了,脸上有些不安,“嗯……我给学长道谢,昨晚的事情……”
“不需要。”宋锦城冷道,救命之恩,轻飘飘的几句感谢显得苍白又疏远,他的确不需要。
“那……那……”
梅踏雪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像宋锦城这般的家世能力,她除了道谢,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的感谢。”宋锦城叹气,这怯弱卑微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自信起来?他伸手使劲捏了捏梅踏雪得脸蛋,又软又嫩的肉儿才使他心情好点,“以后再让我听见谢这个字,小心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是。”梅踏雪笑得双眸弯弯,月庄的伙食应该还不错,她的脸也稍微圆润了点。
两人出了大学堂,往林荫小道走去,路上宋锦城问道:“今日怎么和容怀清同道了?”
政部还在乐部后边,不太可能是梅踏雪去找他,昨晚的事,容怀清不知道有没发现什么?
“乐相让我去给政相送封书信,回来时找不到乐相了,刚好碰见容学长,所以他带我过来。”
“可问你什么?”
“名字,学部。”
“嗯。”
看来他没有发现什么。
“昨晚乐相问你了么?”
“问了。”
“你如何想?”
“我应该会暂时安全。”
“怎么说?”
梅踏雪望了望周围,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一次失手,打草惊蛇,他们应该不是贸然重犯。”
她的话让宋锦城不免多看她一眼,看来除了胆子小点,脑袋还是活的。
“你昨晚,出去做什么。”
“昨天琴弦被南阳学长弄断了,所以背去给乐相换,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喊我名字,我以为是学长……”
宋锦城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她的双眼看到心坎里,她的声音不禁渐渐弱了下去。
她的话似乎不能取信宋锦城,然而他也不再追问。
若梅踏雪所言属实,那黑衣人定是非常熟悉月庄内部,且及其容易的掌握学子讯息;反之,梅踏雪拥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学子失踪已有半年之久,她来月庄不过数日,如果之前她便与月庄有所牵连……
宋锦城的双眸微眯,藏了疑问,不动声色,淡道:“以后小心些,不是每次,我都在。”
“嗯……我知道错了。”
如此又走了一段,宋锦城突然开口:“有事,你可去武部找我。”
梅踏雪小跑两步,仰着脸问,“没有事呢?”
他不答话,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