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容砚有些怀疑程无霜是不是诳了自己。当日拿来对子蛊，只言这蛊救得了梅踏雪的命，因何如此程无霜却含糊其辞。想得深点，程无霜喜宋锦城极深，恨不得剐梅踏雪的肉，现在要救她，还前来提醒自己带着梅踏雪远走高飞。
按理说，重伤宋锦城，程无霜还是梅踏雪都不会对自己好脸，这么讲来，宋锦城八九成无事；梅踏雪住在少将军府，鲜少有人不知，难道是害怕宋锦城再寻来么？
他翻了个身，无法入睡。
可这般又不对，那日荒野决裂，是宋锦城与梅踏雪从此隐姓埋名的大好时机，她怎么会孤身一人回来，沈允的作为她知之甚少，何事值得两人放弃大好机会，回来找她麻烦。是被人胁迫？与他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一旦事成，便与宋锦城功成身退？
这倒是能说通程无霜为何要提醒自己带梅踏雪离开。只要梅踏雪消失，程无霜才有机会取代她，至于死了还是逃了，不是主要。
梅踏雪要是不疯傻，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定也是记得。
如此……梅踏雪怎会原谅自己，愿与自己举案齐眉……
容砚想得有点头疼。
辗转又是一夜，起来心惶惶然，精神不济。
程无霜有些生气。
多日过去，容砚仍然不为所动，三不五时带着梅踏雪进宫，全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已拦宋锦城不住，上次放下身段去请落拓秀士为自己说情，企图挽留宋锦城，怎知他连老前辈的面子都不给。
程无霜晓得宋锦城要是见着梅踏雪，那自己诋毁梅踏雪的话语就会失去效用，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思来想去，程无霜决定再去会一会容砚。
“少将军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早上有消息，说少将军今天与少夫人进宫了。”
“这样，你过来。”
……
直到酉时，终于不负所望等来想要的消息，转过屏风便见正主眉间失落，不禁问道：“怎么，这般不待见我？”
容砚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抱着一点希望，“我不相信。”
梅踏雪每日都与药相亲，身上沾有阿芙蓉的气息很正常，若只是今日才不小心沾上的，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我倒有个办法。”程无霜悠悠道，“你也说如今她是你的妻子，与你生儿育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如就拿这个试探试探，她要是真傻了，懂什么为妻为母？”
闻者脸色微异，程无霜趁热打铁，“退一步说她真的愿意，岂不是你们全身而退的大好机会，又何必呆在沈允的眼底下战战兢兢。
“你想想，这整个政权都成了沈家的囊中物，沈允的年纪也渐长了，再过几年，这月主之位落在谁家，不难明白吧？万一沈睦要清扫一切可能，纵然你是少将军，又能拿他如何。”
容砚神色严肃，苦恼的按压眉心。她说得在理，今日沈允便提过遣他前往关山维稳，剔除宋镇这个老不死的，她还能在月主的高位上安稳几年。
该巴结这棵树大根深的老树，还是不识好歹的独善其身？
粗布麻衣的大小姐忍不得他的犹犹豫豫，坐在他的对面急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还是你害怕她真的没傻，却不肯跟你走。”
是啊，要真戳破了这层纸，连虚伪的假象都没有了，梅踏雪要与沈允作对，自己却要巴结沈允，难不成把梅踏雪绑到沈允面前去么。
“你容我想想。”
这一想，容砚便是整夜没有离开。
程无霜要去找宋锦城了。
她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她才没有告诉容砚。而且，他也没问她不是吗。
“商师父，锦哥哥呢？”
“房里呢。”
一灯如豆，简陋木房里家什一目了然。宋锦城背靠窗台，正在翻看医书。
“昨日去了少将府，我说得不差吧。”
后者没有理她，仍然翻着书本。
她走过去一把夺下，让他正视自己，一板一眼说道：“梅踏雪什么样的胚子，我说了你不信，现在亲眼看到了，你尸骨未寒呢，她就找好下家，现在还老往宫里跑，和沈允套近乎，今天容砚都言明为后代奔忙了，就你，偏不信我。”
后者又把脸偏开，望着窗外不说话。
医书哗啦被摔在地上，程无霜双手贴住他的脸，使劲掰他看自己，“锦哥哥，我家世清白，又与你自幼相识，可谓青梅竹马，论交情，论资辈，都胜梅踏雪许多。前日恩仇前日事，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他的眼不如过去神采，黯淡的垂着睫，下巴新长的胡渣无心整理，平添几分沧桑。宋锦城握下程无霜的手，掌心有细细的茧，那是常年舞剑的痕迹。
“无霜，正是你所说，我们自幼相识，你与小乔也情同手足，我自始至终，都只当你是亲人。论交情，你我同窗好友；论资辈，你我如兄妹。你家世清白，不该是谁的替补，如此，我愧对你。”
所以即使没有梅踏雪，他仍然不会对她有任何一丝邪念。
“我不介意。”
只要宋锦城肯松口，她的目的就达成，磨破嘴皮的说服他假死回来亲眼认证梅踏雪移情别恋，一旦他死心，自己就成功了！
“你回去吧。”
他弯腰捡起书本，不欲多谈。
程无霜忍了忍，过去使了小人行径都不能令其屈服，现在纠缠也是无益，只能等，还差了点时间，还差了点对梅踏雪的怨恨。
万望容砚动作迅速，快些把梅踏雪带走，自己才好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好吧。你说如何便如何，我回去了。”
木门咿呀合上，宋锦城神色更显落寞。
手中紧攥的书本，已被捏出褶子。他怨不得梅踏雪，以他现今处境，就已经自顾不暇，更何况他日一旦起事，莫说衣食无忧，连安危都不能给予承诺。
沈允的身子每况愈下，机会很快就会到来。关山那边大概已经准备妥当，等着爹亲择日回城，向沈允卸任还乡。到时关山无人看管，一生动乱，沈允便不得不为边界分心……
次日。宋锦城没有再与商陆去少将军府。
老师傅回来时已经是夜晚，他在院外听见老师傅和小徒弟念叨今日的事情，梅踏雪进宫去了，倒是只有容砚一个人回府，也不知她会在翼宫住多长时间，所以少将军府若不来人，近期都不用在上门诊病。
宋锦城走进去，低声问商陆：“师傅，你觉得，少主这病能好？”
一段时间不送药，梅踏雪可受得住。
“这嘛，得看少主自己想不想好。”
“怎么说？”
“少主除了底子弱，气血不足，从医看来，她并没有什么神智上的问题，但这么个大活人行如幼儿，可能是曾经受过极大的打击，不愿接受现实，她何时想通，这病，大概就好了。”
他静静听着，心想梅踏雪是在装疯卖傻。
“……你要是不信啊，等一段时间看看。”
“师傅什么话，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宋锦城留了心，梅踏雪竟好长时间没有出宫，坐在少将军府的人也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听到风声，沈允的情况越发不妙。可就算如此，宋镇前去请求辞官时她也没犯糊涂。
他在房中踱来踱去，都到了这个时候，梅踏雪孤身在宫，容砚就不担心吗？一旦起事方案敲定，难免会伤到她……
笃笃——
“进来。”
“公子。”
“怎么了？”宋锦城见是梁尚君，应该是有任务了。
“将军说，三日后入夜，翼宫会涌入大量的造事者，请公子在外，随时做好准备。”
“无需我也进宫么？”
“公子身份特殊，还是尽量少现身为好，反叛者一旦闹事，沈睦岳群封等定会有动作，希望公子不要松懈。”
爹亲是防着自己见到梅踏雪又会心软。她的处境……
“公子放心，少主还有后用，将军不会伤害她。”
被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宋锦城转移话题道：“详细计划与我说说。”
月夜。不夜城陷入黑暗，零零散散的灯光忽明忽灭。打更人总觉得今日的夜冷得有点渗人，莫名嗅到一股肃杀的气息，忍不住抖了一个哆嗦，这更也不报了，慌慌张张的好像避鬼一般，抱着鼓槌一路小跑回去。
子夜才过一刻，翼宫方向忽然传出鬼怪哭号的厮杀声，一簇簇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惊扰众人。
沈府值更的人一瞅慌了神，急匆匆跑进后院，对着沈睦的寝房猛敲。
“大人，大人，出事了！翼宫着火了！着火了！”
朵萝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沈睦已经着衫，回头弯腰在她额上贴了贴，安慰道：“在家待着，我很快回来。”
他走得十分迅速，朵萝披衣起来时，人影已经看不见了。“婳儿，怎么回事？”
“夫人，翼宫传来急报，宫里突然发生叛变，需要大人去处理。”
她二话不说，取来劲衣换上，牵马进宫。
沈府的大门急开，冲出一匹骏马，转眼消失在黑夜里。
夜露深重，翼宫城门大敞，火光明灭不定，常有喊杀不断。宋锦城勒马于前，静静等待黑夜里冲出的人影。
浓重的雾气从苍白小唇呼出，朵萝的脸上满是焦急，看见宋锦城拦在城门口，急急说道：“锦城，翼宫发生叛乱了，我们快进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