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黎的第一个早晨,翟双白就生病了,她比她想象的要孱弱的多,就是昨晚洗了个略凉的澡,就是吹了一下冷气今天就发了高烧。
这是她孕期的第二次生病了,她浑身的骨头都疼,滚烫地每一寸皮肤都烧灼着,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应该对他说对不起,从怀着他以来,她就是一个很不称职的母亲,她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和生病。
康如桐要带她去医院,可是手一碰到她,她就呻吟:“好疼!”
她的关节像有人用电钻在钻着的一样的疼,她只能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不了。康如桐找来了医生,医生看了以后给翟双白开了一点维生素泡腾片,她现在只能吃这个,别无他法。然后他说了一通,大概的意思就是翟双白水土不服之类的。
送走了医生,康如桐又开始了永无止尽地谩骂那个医生,说他是庸医,整个巴黎都是庸医,都是饭桶,都是神经病,这么冷的天气还开着冷气。
其实昨天晚上那个客房部经理已经解释了,这是冷热循环系统,是因为康如桐自己扭来扭去把程序给弄乱了。
他喋喋不休,翟双白不胜其烦,她艰难地从冒火着的嗓子眼里哼出一声:“别吵!”
他真的没再吵了,乖乖坐在她的身边,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低着头凝视她。
“翟双白,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东西?她的嗓子痛的口水都不敢咽,嗓子里感觉结了厚厚一层的壳子一样好难受。
她摇头,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脑袋更晕,她感觉她被康如桐拖起来喝泡腾片泡出来的VC水,她几乎喝不进去,水顺着嘴边往外流,好像电视上快要死的女主角。
她意识清醒,只是不想说话不想睁眼,她等着康如桐的暴跳如雷,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坐在床头破口大骂:“翟双白,你有意思没,不就是感冒着凉了么,至于连药都喝不进去吗?你要是想客死他乡我没意见,但是你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他很吵,翟双白不想死,只是想安安静静躺一会。
在巴黎的第一天,她就是这样迎接这一天的。
她粒米未进,等她一觉迷迷糊糊地醒来天都黑了,房间里很寂静,康如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病来如山倒,这座大山真的太沉重太突然了,翟双白敢说她这一辈子发的烧都没有这个严重。
房里黑的可怕,她第一次这样害怕一个人害怕黑暗,不知不觉,泪水爬满了脸,她变得这样脆弱。
她思念着很多人,她想康如行,痛彻心扉那样地想。她想韩以湄,想着韩以湄把她凉凉的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然后惊慌地喊:“哎呀,老白,你怎么烧的这么高?”还想朴元,他会温存地问:“要不要喝点淡盐水,消炎的,喝下去会舒服一点,要不要试试看?”他柔声细语的,不像康如桐,只会让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在她的耳边炸响。
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刺眼地翟双白睁不开双眼。
一个温热的小勺放在唇边,康如桐的声音在对她说:“起来喝白粥哦,我在门口捡到的,有人嫌难喝丢掉不要的,你尝尝是不是那么难喝?”
翟双白应该配合地笑笑,不过她嘴咧了咧,都没有力气挤出笑容:“康如桐,”她嘶哑着声音:“我快要死了。”
“见你的鬼!我都没死你死什么?感冒也能死人也算是天下奇闻了,给我起来喝粥!”他用力拉她的胳膊,怎么拉她都起不来,身体滚烫地像扔到了火炉里燃烧的钢铁。
康如桐拉不动她,翟双白看不到此刻他懊恼的表情,她迷迷糊糊地躺着,心里想,真的好难受啊,她都这么难受,那在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能感觉到烫呢?
突然,她的头上凉凉的,应该是康如桐往她的脑袋上放了一块毛巾,然后她感觉到康如桐在解开她的衣服,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拉,但是全无力气。
“不用。”她说。
“算了吧,谁看你。”他置之不理,用冷毛巾从她的脖子一直慢慢擦拭到她的胸口,背后。毛巾每到一处,翟双白都觉得非常舒服。
也不知他擦了有多久,换了多少水,翟双白想等她好了一定会跟他说谢谢,不过首先是她得活着。
她突然又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很压抑的而且是压抑的很久很久的哭声,似乎是康如桐发出的。
是他在哭了,因为翟双白感觉到一滴又一滴冰凉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这个人连眼泪都没有温度啊!
他的脸贴着她的脸,湿润一片。
翟双白不能睁眼睛,她不想看到康如桐的眼泪,只要她没看到就可以不承认。
他第二次为她流眼泪,而这一次,他不再掩饰。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滚烫的身体搂进怀里,好像想要把她吞掉那种玩命地拥抱,他喃喃地自语:“翟双白,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
“我不知道。”
“拿什么来交换才能不让你难受?用我的命好不好,用我的命换你的健康。”他梦呓一样在她耳边呢喃,他的话像滚雷一般在翟双白的头顶上炸开,他像念咒语一样喋喋不休,一直念一直念。他说:“翟双白你要好起来,我要看着你好起来,生下孩子,我就去做手术。我不怕做完手术变成白痴不认识你们了,哪怕变成了白痴我也要陪着你们守着你们,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一定是她在做梦了,或者在听一段录音,而那个录音卡带了,一直反复地播放着那几个字,翟双白都记不清他到底说了那三个字多少遍,多少遍。
她却做了一个很舒服的梦,梦中有只凉凉的手,轻轻地将她从滚烫的火山熔岩中拉出来,那是康如桐的脸。她对那张脸说:“别爱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爱你。”那张脸回答她:“无所谓,我不要你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你就行了。”
她在一片神清气爽中醒来,她醒了,头脑清晰而且不发热了。
她身子一抬就坐了起来,昨晚的物理降温真有效,她退烧了。
康如桐睡在她的边上,手里还抓着一块毛巾,却睡着了。
翟双白想起昨天听到的那段话,她知道,那不是梦,是康如桐。她看着他的脸,苍白瘦削无血色,她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肯去做手术,他是怕他变成了白痴以后认不出翟双白了。这还是康如桐吗,他的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这么狂热?
她轻轻拿掉他手里的毛巾,想给他盖上被子,康如桐却惊醒了,一睁眼看到翟双白已经坐了起来急忙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烧退了。他狂喜地又将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是真的退烧了。
他紧紧搂着翟双白,如释重负地喊:“你终于退烧了,老天老天!”他居然喊老天,他最恨的就是老天,一天到晚说老天没眼,今天倒感谢起老天来了。
翟双白想推开他,可是他太激动了,他仔细地凝视翟双白,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每一处都不放过,他这样痴痴地看着,翟双白想回避他的眼神,被他捏住了下巴。
“老天终于把你还给我了!”他叹息着,就吻住了翟双白的唇,他的唇颤抖地厉害,翟双白想闪躲,想逃开,可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热情像被强行截流的洪水,突然闸门放开,他就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力气奇大,翟双白在他的怀里无法逃离。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眉毛上,鼻子上,脸颊上,他是带有掠夺的,霸占的,不可抗拒的。
他每吻一下,都喘息着对翟双白说:“说,爱我!”
翟双白怎么可能说,因为她根本不爱他,但是她也弄不懂,虽然她并不爱他,但是他的吻,她并不讨厌并不排斥,只是有着莫名其妙地心痛。
她痛什么,痛她不爱他?
康如桐却毫不放弃,他咬她的嘴唇,让她感到痛楚,他的眼睛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他像一头得不到他想要的宝物的怪兽一样狂躁。康如桐大声地对翟双白吼:“说爱我,说爱我!”
翟双白活的太过冷静,在如此气氛下,她应该努力去爱他。毕竟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在他的细密而且狂乱的吻中沉默着,直到康如桐累了,把他颤抖的唇压在她的额头上好半天都不动,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仿佛累的要睡着了一样。
康如桐冷静下来,他从翟双白的床上跳下去走到了洗手间里,他在里面呆了好久好久也没出来。
床头柜上有面镜子,翟双白从里面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她困惑,她无奈,她伤感,她不知所措。
她怕没人爱,也怕太多人爱,她渴望爱情,却怕给不了一些人真正的爱。就算刚才趁着意乱情迷,她大可以对康如桐说,她爱他,就这样以假乱真了,也许以后真的有一天她会真的爱上他呢!
但是她没有,不过,她刚才真的意乱情迷了么?如果不是,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